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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全本] 【绛阙虹飞】【全】 作者:花间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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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阙虹飞】【全】 作者:花间浪子


    予人玫瑰,手留余香,你的红心就是对藏经阁最大的支持!

     ***    ***    ***    ***
               绛阙虹飞

原著:武陵樵子
改编:花间浪子
排版:多人
字数:6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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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 本帖最后由 冷墨生花 于 2011-11-13 19:3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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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绛阙虹飞】章节目录


  第一章   蝙蝠伤命 骤起波澜
  第二章   红颜相托 春意融融
  第三章   名为大侠 实为小人
  第四章   君子慎防 结交小人
  第五章   金蝉脱壳 躲避强敌
  第六章   代人受过 鱼目混珠
  第七章   夺命蝙蝠 又现江湖
  第八章   鹤蚌相争 渔翁得利
  第九章   为酬红颜 智取宝剑
  第十章   造化弄人 身不由己
  第十一章  一往情深 两相牵挂
  第十二章  江湖诡谲 龙神铩羽
  第十三章  草莽江湖 是非难辨
  第十四章  忠义英雄 诸多磨难
  第十五章  相思愁苦 咫尺天涯
  第十六章  狼窥虎视 狼子野心
  第十七章  易钗而牟 宝珠杳失
  第十八章  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
  第十九章  父子成仇 所为何来
  第二十章  生死幽冥 两相无期
  第二十一章 雁荡群豪 风起波涌
  第二十二章 报恩红颜 托付此生
  第二十三章 福缘深厚 获定风珠
  第二十四章 化身万千 伤心离别
  第二十五章 善恶难分 亦侠亦魔
  第二十六章 替人受过 杀机频起
  第二十七章 无边春色 乱入人眼
  第二十八章 千古绝学佳人获
  第二十九章 群邪集聚险地中
  第三十章  卿云谷中无情客
  第三十一章 同舟共济挽狂澜
  第三十二章 只身探险救微弱
  第三十三章 千里迢迢索父仇
  第三十四章 人中龙命犯桃花
  第三十五章 众凶鼠目遭利用
  第三十六章 丽人入得宝洞来
  第三十七章 白阳异宝
  第三十八章 人心隔肚皮
  第三十九章 身不由己江湖路
  第四十章  玄阴雷珠诛邪魔
  第四十一章 玉人结同心
                【完】


[ 本帖最后由 冷墨生花 于 2011-11-13 19:3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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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蝙蝠伤命 骤起波澜

  仲春二月,成都郊外杨柳滴翠,十里蓉荫,平畴绿野隐现着竹篱茅舍,鸡犬
相闻,馓有江南风光。这日傍午,正下着毛毛雨,天气变得倏阴倏睛,就在这时
候北门外的官道上来了三骑川马,骑着三个少年公子。这三个人年岁不相上下,
约在二十四五,长得虎臂猿腰,神采奕奕,顾盼非常。

  骑后随着一个小厮,短衣跣足,面色腊黄,背着一只七弦瑶琴,垂首疾趋,
但依稀可见他气质清秀,应该是俊秀小子,与他腊黄的面色,并不相衬。马走得
虽慢,可是这小厮却赶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喘频频。

  这三个少年公子服色各异,一着天青团花夹衫,胸口处缀有一圈方形白玉,
衬着他那四方脸膛,更显得气质俊犷。另一人身着枣红长衫,浓眉虎目,不怒而
威。还有一个剑眉斜飞入鬓,面如冠玉,嘴角永远噙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少年,却
身穿一件墨黑长衫。

  因为他们举动均异于常人,太阳穴高高隆起,一望而知均是内功深具火候,
身怀绝学之士。在江南武林中提起南天三燕的名号,无人不知,畏惮三分,而他
们却自称武林三公子。

  那身穿黑衣少年瞠目四眺一眼,朗笑一声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
杨柳风,这仲春二月正是好天气,此次能与郑兄把晤,了却多年之愿,诚小弟一
大快事。」这少年谈吐不俗,可见他学养有术,与其他二人意气飞扬,粗犷豪迈
大相迳庭。

  蓦地——迎面突传来奔蹿如雷及一阵鸾铃响声,只见两骑快马风驰电掣般奔
来,骑上人劲装捷服,肩带兵刃,阔檐草帽遮得很低,瞧不出他们的面目。来骑
奔势如飞,疾掠而过,转瞬间奔出七八丈远。枣红长衫少年口中忽惊噫了一声,
人已离鞍倒飞而去,疾如流星掠空,两手一分扣着两匹奔马鬃鬣。

  二马顿时前蹄高扬,同声希聿聿惊嘶,骑上并靠着两个头戴阔檐大草帽劲装
汉子身形歪落下鞍坠地。原来这两个劲装汉子早就死去多时了,马也奔了一段不
算太短的途程,因无人控制,似绕过成都城由驿道奔来,因马能识途,骑主似为
川北武林人物。其他两个少年公子亦掠落下鞍,齐趋视那两个死者因何致命。

  只剩下短衣跣足的小厮捧着瑶琴伫立在道边,趁此良机可缓一口气,休息一
阵,他无心于瞧热闹,漠然无动于衷,两目仰观蓝天白云,默默出神。是仇杀之
事他早已司空见惯?还是他饱尝人间的不幸,命运的捉弄,令他有生不如死的感
觉。

  从他憔悴的腊黄的面色可知已经历了一段灰黯的人生,这时一朵飘浮的白云
在他眼帘前变幻着,他的眼珠也随之千变万化。但谁又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上行
人与田野问乡民渐渐聚集起来,却都不敢走向南天三燕及死者,反倒聚在那小厮
身侧。

  一个壮健的大汉向小厮道:「老弟,那两个死者是什么人?」

  小厮子沉思中醒转过来,望望大汉一眼,苦笑道:「不知道。」

  大汉呆了一呆,又道:「那三个少年公子呢?」

  小厮答道:「瞧尊驾也是老江湖了,怎么竟不认识?那身穿青长衫者名郑嵩
燕,就住在成都蓉园,那身着枣红长衫的名高俊保,武林美号离火神燕世居杭城
上天竺。」话一顿,笑道:「那黑衣少年就是我家少主人,世居八闽侯宫,名庞
镇寰,武林尊称玉燕剑客。」

  大汉闻言不由面色震惊,长长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卓著威名的南天三燕
武林三公子,想必老弟也是一身惊人绝学。」

  小厮苦笑道:「我呀,连庄稼把式都不会,那敢当称一身惊人绝学。」

  大汉摇首叹息道:「可惜,可惜。」且说武林三公子检视两个死者,发现颈
后嵌着一只铁蝙蝠,长宽不及二寸,深没颈肉嵌在骨内。

  郑嵩燕右掌如斧,倏地以暗劲力砍二个死者后脑门,深嵌入骨的铁蝙蝠立时
震出体外,托掌心凝视一眼,不禁神色大变。

  那铁蝙蝠纯系缅钢打造,锋利无匹,尤其嘴部突出一针,专破罡劲横练,护
身气功,寒光如电,映目生寒。

  郑嵩燕望了二人一眼,道:「死者乃壶口关黄河水道怪杰老龙神上官相左右
二霸花荣、黄吉,二霸武功虽稍逊我等一筹,但在目下武林亦堪称项尖人物,制
死二霸之人不言而知武功极高,两位可知武林中有何人用此独门霸道暗器么?」

  高俊保、庞镇寰摇首,道:「数十年来,武林中就无用铁蝙蝠暗器成名的人
物,铁蝙蝠打出手法极难,真力须使得极均匀,毫厘之差即会偏向,此人手法之
沉,部位拿捏之准,竟不爽分毫,可见此人武功已臻化境,但猜不出是谁?」

  郑嵩燕道:「老龙神孤傲狂妄,睚眦必报,此事定会为江湖带来一场血腥浩
劫,却不知起因为何,如小弟意料不差,此必为震惊武林公案。」说着将二只铁
蝙蝠放置囊中。

  庞镇寰神色一变,道:「郑兄不如弃去,两只铁蝙蝠恐为郑兄带来麻烦。」

  郑嵩燕双眉一剔,扬声哈哈大笑道:「小弟是怕事的么?」神情狂妄,不可
一世。

  远处忽起了一声轻微的冷笑,但南天三燕却未察觉。南天三燕向乘骑走去,
庞镇寰发现小厮与人说话,不禁大怒,以手分开路人,大喝道:「九荫,你在胡
说什么?」右手疾挥向小厮脸颊。吧的一声脆响,小厮发出一声啊哟惨叫,人被
打得跌翻了出去,恰好压着花荣尸体。

  高俊保眉头一皱,笑道:「庞兄为何如此盛怒打贵什,其实贵什也不没说什
么?」围观路人见状一哄而散。

  庞镇寰赧然一笑道:「这厮最是胡言乱语,素不为小弟所喜,此次本不愿带
他前来,乃奉家父之命说他原本为川人,可同行一拜先人穴墓。」说着干咳了一
声,又道:「既然高兄求情,小弟宽恕他一次就是。」

  高俊保暗道:「我何尝与他求情。」似碍难出口否认,仅微微一笑。

  庞镇寰厉喝道:「九荫,还不爬起来。」南天三燕随即一跃上骑,蹄声得得
而去。小厮挣扎爬了起来,右臂紧抱着的七弦琴尚未跌坏,右手掌心剧痛如割,
鲜血如断线滴下,只觉得全身骨骼拆散了似的,眼前金花乱涌,积威之下不敢不
走,追着骑后一颠一跛奔去。

  郑嵩燕突然在骑上发出爽朗笑声道:「二位远来不易,小弟特在望江楼上设
宴接风,莱肴亦均是成都最著名的拿手好菜,聊尽地主之谊。」

  高俊保、庞镇寰豪笑道:「我俩就是为嗜口腹之欲而来。」

  成都气候温和,冬不严寒,夏不酷暑,每当秋凉花开,芙蓉如城,锦绣四十
里,灿烂绚目。望江楼称崇阁,位于锦江之傍,环周修竹如篁,古木参天,系唐
朝诗妓薛涛故居,楼下不远有井为著名于世之薛涛井,井水清冽,居民汲取井泉
用以烹茗,车载挑负不绝于途,昔传薛涛用水制笺,裁画供吟,名为薛涛笺。

  吟诗楼高踞崇丽阁之上,凭窗小坐,俯瞰江流宛转,水鱼澄碧,仰视峦影,
青林滴翠,风光明媚,景物佳绝。郑嵩燕即在吟诗楼上设宴三席,与邀的均是成
都知名武林人物,主客当然是高俊保与庞镇寰二人,郑嵩燕周旋于宾客间笑语殷
问。众宾客对郑嵩燕极其恭敬,足证明郑嵩燕威望西川,盛名无虚。

  吟诗楼间占地甚广,尚有十之六七设有二十余张桌面,均上了七成座,食客
俱为当地达官富绅,笑语喧哗,盛嚣鼎沸。夕阳沉山,清风徐来,锦江如带,霞
影映帆,景色畅心悦目。郑嵩燕摆下酒宴盛席,酒是泸州陈年大曲,开坛芳香四
溢,莱肴更是成都名菜,味美色鲜,令人垂涎欲滴。

  吟诗楼上正大快朵颐,独有一人蜷缩坐在薛涛井旁青石上愁眉沉思。这人正
是那庞镇寰携来小厮,捧首流泪道:「我奚凤啸何时才能出人头地,扬眉吐气,
唉,白恨枝无叶,莫怨太阳偏,这是命,那我又何能强求呢?」

  他独自一人自怨自艾,徐徐伸开手掌,掌心伤痕新凝,他托着一枚乌光闪亮
星形的斑指,细细把玩。这枚斑指却是他被庞镇寰一掌震飞摔在花荣尸上掌触之
物,星形棱角锐利如刃嵌他那掌心上血液如注。显然,斑指是花荣身上之物,他
暗道:「武林中人身怀之物多半奇特,此枚斑指非金非玉,有何珍贵,莫非用来
当暗器使用。」

  他理解不透,并未向庞镇寰言及,把玩了一阵收入怀中,突然瞥见江滨流星
奔云奔来三条人影,不禁一怔。来人倏地在井侧停住,现出一个头大身矮老者,
狮鼻海口,浓眉绕腮,穿着一袭宽大黑衣长衫,迎风猎猎,使人不寒而栗。

  三人都各带有兵刃,目光仰视吟诗楼上华灯灿烂,笑语喧哗,嘴角泛出一丝
冷笑。老者忽发觉奚风啸蜷缩在井旁青石,锐利目光上下打量了奚凤啸两眼,察
知不似武林中人,料为贫人之子,也不以为意。

  然后转注在一双体瘦如竹怪人道:「二位贤弟,黄河二霸怎会死在铁掌追魂
郑嵩燕手上,岂非怪事,倘非路人目击,老朽不信此为事实,试想我等在嘉定一
路追踪而宋,在成都近郊突失去二霸形迹,只道二霸免脱……」说至此垂首沉思
一阵,猛然抬头道:「莫非郑嵩燕邀请高俊保、庞镇寰由江南而来,亦是为了此
事,那倒是可堪忧虑。」

  这头大身矮老者乃目下威震北六省玉虎帮金蜈堂堂主天杀星丁洪钧,那一双
体瘦如竹怪人乃是工虎帮中高手童虎童彪,江湖匪号催命双剑。

  奚凤啸闻言心说:「武林传言多届无稽,黄河二霸怎可妄断丧在郑嵩燕手中
呢。」有心言明,猛转念一想,何必惹火烧身,他虽然不擅武功,但身居武林世
家,平常耳濡目睹,此等江湖是非,一点沾惹不得,稍一言行不慎,立招杀身大
祸,是以隐忍不言。

  只见童虎嘴角擒出一声恶毒笑容,森冷答道:「天下事往往出人预料之外,
玄云观主死在黄河二霸毒手之下断无疑问。那玄云观主珍藏之白阳图解宝钥必为
二霸取去,但二霸尸体中遍寻并无此物,如非郑嵩燕取了还有何人?」

  奚凤啸闻言不由心神大震,右手摸了怀中斑指一把,暗道:「看来,这斑指
定有蹊跷,莫非它就是……」遂凝神听下去。

  丁洪钧长叹一声道:「数百年绝传之白阳图解方露出一线曙光,又告霾云掩
日,究竟黄河二霸之死,斑指之失,是否郑嵩燕所为尚不得确和,南北三燕武林
世家,辣手难惹,还得慎重才好。」

  童虎冷笑道:「丁堂主今日如此软弱怕事,我等所为何来,即是我等放过郑
嵩燕,老龙神上官相能放手么?」

  丁洪钧道:「依贤弟之见?」

  童虎道:「何妨单刀直入问上一问。」

  三人缓缓消失于楼口不见,接着已疾逾飘风而至五条身影,其中一人是个美
艳绝伦的少女,迳向望江楼上掠去,虽是惊鸿一瞥,但这少女绝世风华却深映奚
凤啸脑中,不禁随着五人身后登楼。

  吟诗楼上,南天三燕与群雄正酒酣耳热,猜拳行令,豪笑盈耳。郑窝燕忽瞥
见楼口先后登上八人,前三人正是玉虎帮天杀手星丁洪钧及催命双判童虎童彪,
随后是四个面目阴冷武林高手及一美艳绝伦的绿衣少女。他为少女明昨皓齿,照
人艳光所吸引,两道眼神死盯着少女一瞬不瞬。

  突听耳边响起一个森冷语声道:「郑公子。」铁掌追魂郑嵩燕不禁一呆,转
目望去,只见一个头大身矮,目光如炬老者面含微笑的望着自己。

  他猛然想起此人来历,不由神色微变,抱拳说道:「丁老师,何事赐教?」

  天杀星丁洪钧见郑嵩燕竟知自己威名,不由泛起得意的微笑,道:「丁某特
来恭贺郑公子。」郑嵩燕不禁一楞,不知丁洪钧话意何指。

  此刻,整个吟诗楼上鸦雀无声,数十百道目光投向丁洪钧脸上。

  但高俊保庞镇寰四道目光却投在美艳绝伦少女芙蓉双靥上,暗道:「沉鱼落
雁,人间殊色。」南在三燕行事介乎正邪之间,并无大恶,但均有寡人之疾,最
是好色。

  少女忽然察觉,面色一沉,如笼上一层寒冰,星眸中射出两道慑人寒芒,凛
然不可侵犯。

  只听郑嵩燕讶诧道:「在下何事值得丁老师恭贺之处,恕在下不明,还请见
告。」

  丁洪钧暗中冷笑道:「好做作。」面上淡淡一笑道:「黄河二霸恶行擢发难
数,为郑公子歼除,诚乃大快人心之举,但二霸身怀白阳图解之钥亦为郑公子不
劳而获,岂可不预为恭贺。」白阳图解四字一出,举座不由大震。

  郑嵩燕神色一变,沉声道:「丁老师为何血口喷人,在下等不过路经郊外发
现二霸已死下骑察视一眼,至于白阳图解之钥为在下获有,更是无稽。」

  丁洪钧摇首微笑道:「丁某也是风闻而来,并非目击,但目击者已将此事传
布开来,不到数日即轰动整个武林……」

  郑嵩燕厉声道:「何人目击。」

  丁洪钧答道:「丁某已说过风闻此事,何人目击那要问郑公子你了,郑公子
既否认其事,丁某也不便再说,容后相见。」说后,转身向催命双判走去。

  郑嵩燕神色大变,一脸铁青,他做梦也想不到,黄河二霸之死竟涉及白阳图
解,要知白阳图解乃数百年来武林中人无不梦寐欲得之旷代绝学。这样一来,郑
嵩燕无异是惹火烧身,冷笑道:「丁老师且慢,容在下说明,黄河二霸实是死在
绝毒暗器之下,暗器确为在下取出,丁老师见多识广,必知暗器来历。」说时丁
洪钧转过身来,两道森厉目光盯在郑嵩燕伸在怀中的右掌上。

  此刻,连金针坠地均会铿然大震,楼面诸人不约而同将眼神投注在郑嵩燕身
上,屏息无声。郑嵩燕手方伸出怀中,尚未舒掌,突然狂飚大作,灯烛全熄,一
瞬间伸手不见五指,只闻郑嵩燕闷哼一声,庞镇寰立即扇开火熠子,一道火光升
起。狂风立止,火光映照下只见郑嵩燕一脸铁青,掌心空空如也。

  高俊保庞镇寰不禁心神一凛,均知一双铁蝙蝠在灯光一熄间为人劫走,劫走
之人就在这吟诗楼上。郑嵩燕一双怨毒的眼神逼视在丁洪钧身上,久久不移。丁
洪钧冷笑道:「郑公子莫非疑心丁某所为?哼,丁某人尚不屑既做于前,而又不
敢承认于后之事。」

  话中有刺,郑嵩燕闻言目中猛泛杀机,厉喝道:「丁老师,无须咄咄逼人,
在下尚不把玉虎帮放在眼中。」

  丁洪钧哈哈大笑道:「今晚之事。有目共睹,丁某并非寻衅而来,郑公子岂
非作贼心虚,丁某未存计较之心,只怕老龙神上官相未必放过阁下。」说着走回
座中。

  店伙忙着点燃灯烛,全楼重放光明。忽地,美艳少女桌上一个面目森冷汉子
缓缓立起,走向郑嵩燕之前,道:「兄弟,奉命前来请问阁下,黄河二霸是死在
什么暗器之下?」

  郑嵩燕道:「尊驾奉何人所命?」

  「奉咱们姑娘之命。」郑嵩燕望了少女一眼,道:「是两只铁蝙蝠致死。」

  面目森冷汉子傲然一笑道:「武林中并无人用铁蝙蝠暗器,有谁保证确有其
事。」

  高俊保庞镇寰同声道:「在下当场目击。」

  那汉子冷冷一笑,道:「黄河二霸尸体上一双铁蝙蝠暗器尊驾为何起出?」

  郑嵩燕道:「在下另有缘因,无非恐从铁蝙蝠身上查出真凶是谁。」

  那汉子森冷一笑,道:「欲盖弥彰,居心实不可测,铁蝙蝠本属空穴来风,
骗得了谁?」

  「片刻之前狂风吹熄灯烛时为人劫走。」童彪倏起立掠至郑嵩燕之前,冷笑
道:「这话骗鬼,南天三燕在武林中声名比我等黑道人物还臭,怎能见信。」

  突从郑嵩燕身后窜出一条大汉,厉喝道:「狂徒无礼,你在找死。」一溜寒
光电奔出手,刀风锐啸,刺向童彪胸前开坎死穴,凌厉之极。

  童彪竟视若无睹,刀尖堪距五寸之际,右掌突电光石火般一拂出手。大汉一
声狂嚎出口,叭哒倒下,胸口鲜血如泉喷出,一柄钢刀正插在他那胸口,正是他
自己兵刃。南天三燕不禁大感震怒,行功运臂,蓄势待一击出乎。

  蓦地,吟诗楼上正上叭的一声,钉着一杆三角小旗,上绣一条五爪赤龙。群
雄中有人出声惊道:「老龙神信物。」

  美艳少女盈盈一笑道:「我们回去吧,置身事外方为上策,让他们自相残杀
吧。」莺声沥沥,甜脆悦耳,随着四个面目森冷汉子步下楼去。

  天杀星丁洪钧望望正梁上绣着五爪金龙三角小旗一眼,蹙眉冷冷一笑,领着
崔命双判拾级下楼。郑嵩燕铁青着脸,冷笑一声,舒开右掌迅如电光石火抓向三
角小旗。

  「且慢。」一声大喝出自成都广达镖局总镖头五行掌邓炳煌口中。

  郑窝燕闻声一怔,转面道:「邓总镖头何故喝阻?」

  邓炳煌,道:「老龙神信物一现,上官相三日内必来成都,侦访二霸死因及
白阳图解宝钥,在未水落石出之前,未必与郑公子伸手为仇,但如拔下龙旗,无
异自承杀害二霸。」

  郑嵩燕苦笑道:「邓总镖头话虽不错,但当时二霸身死之际,仅有我南天三
燕在场,路人目击者将风声传开说在下杀死二霸,在下何可申辩,武林中视南天
三燕本为一丘之貉,那高龙二兄挺身作证,又有谁能见信。」

  邓炳煌道:「无论如何,总以不拔是为上策。」

  突然,庞镇寰似想起一事,朗声高叫道:「九荫……九荫……」一连唤了两
声,并无回音,庞镇寰神色一变,身形穿空翻出楼外疾泻而下。

  奚凤啸因一时好奇,竟暗蹑在那美艳少女及四个面目森冷的汉子之后登楼,
隐在楼口栏侧探首觑望。吟诗楼上一切情景均深映在他的眼帘,郑嵩燕掌中二只
铁蝙蝠暗器被人劫走,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他一人知情。但见那风华绝代的翠衣少
女随四汉子下楼,不禁一慌,急急转身。

  正好一个黑衣汉子跨步下楼,发现了奚风啸神情有异,脚步一蹴,点在奚风
啸脊后尾闾穴上。

  奚凤啸猛感眼前一黑,脑中天旋地转,但见少女低声喝道:「不得鲁莽。」
他只觉身躯被人挟住疾行,一缕淡淡幽香送入鼻中,耳边风生,不知跑了多远,
始放落于地面,胸前被点了一指。

  奚凤啸晕眩之感消失,睁目只见少女一双妙目凝注自己,方欲说话,蓦感喉
间一甜,禁不住口中喷出一股泉涌黑血,人却晕厥过去。美艳少女叹息道:「可
怜的孩子,内伤竟如此沉重,崔星五,你怎么对不会武功之人下手辣毒如此?」

  崔星五目露惶恐之色道:「姑娘,小的仅点了他的晕穴,交未施展辣手。」

  少女诧道:「这就奇怪了。」仔细打量了奚凤啸一眼,发现颊上有五条鲜明
指痕,恍然省悟,从怀中取出一只翠玉小瓶,倾出一粒墨绿色的药丸。崔星五等
四人目中不禁流露出钦羡之色,显然这翠绿色药丸乃是一种稀世灵药。

  少女将药丸喂服奚凤啸口中,奚凤啸虽然晕厥,却神智并未全部丧失,只觉
药丸入嘴即化为一缕琼浆顺着咽喉流入腹中,一股热流循着周天直透四肢百骸,
不由精神一振,翻身坐起,道:「多谢姑娘救命之德。」

  少女晶澈双睁凝视着奚凤啸,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发现你一无武
功,为何藏腑内伤沉重。如不及时救治,将终生贻恨无穷,所以不惜赐你一粒灵
丹。」

  奚凤啸嗫嚅回答姓名及负伤经过,他只觉少女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答完话壮着胆问道:「姑娘尊姓芳名还请见告,奚凤啸日后若有寸进,必肝脑涂
地图以相报。」

  少女展齿一笑道:「我名何湘君,当时黄河二霸身死之际你未发现因何致死
的么?」

  奚凤啸摇摇头道:「我不敢妄指,但二霸奔骑掠过,郑公子制止马奔之势,
二霸身形立时歪倒跌下骑来。」

  何湘君怔得一怔,道:「如你言属实,倒是未便断言二霸丧在郑嵩燕手中,
但郑嵩燕在二霸尸体上取出何物你也不知道么?」

  奚凤啸道:「不知,路人围睹,我亦因与路人答话致遭庞公子之怒。」

  何湘君叹息一声道:「你尚要回到郑嵩燕府中吗?」

  奚凤啸不禁一呆,半晌答道:「凤啸孤儿,为庞老爷子所收养,但因耿介成
性,每不合庞公子之意,屡遭辱责,常觉寄人篱下总无出处,无奈念及庞老爷子
之恩不忍遽别。」何湘君樱唇一动,欲言又止,蓦地,夭外遥处起了一声长啸。

  崔星五面色一变,沉声道:「丁洪钧老鬼及夺命双判追踪来了,他疑心姑娘
夺得郑嵩燕之物……」

  何湘君低喝道:「你等散开,由姑娘独自一人应付。」四个面目森冷汉子一
跃而开,隐在树后。

  奚凤啸紧随着崔星五之侧,探目外视。暮春二月,晚风袭衣尚有料峭寒意,
奚凤啸体质单薄,素来畏寒,但今晚却有种阳和感觉,兀立在晚风中毫无畏缩之
意,暗暗诧奇。寒月中天,散出淡淡银辉,郊野景色迷蒙,远处不时传来一声农
村犬吠,冲破这如水寂静夜空。

  何湘君卓立草地中,晚风拂动云鬓的乌发及长长的衣裙,宛欲姑射仙子御风
飞去,美绝人寰。只见三条黑影流星而至,渐渐显出丁洪钧及夺魂判身形。

  丁洪钩三人一见何湘君若无其事般屹立草地中,不禁愕然止步。何湘君徐徐
抬起皓腕,个水葱般玉指,一掠云胡乱发,娇靥上泛出妩媚巳极的笑容,曼妙出
声道:「三位是找我么?」

  丁洪钧三人不由得心神一荡,赶忙收敛心神,丁洪钧干咳了声道:「老朽只
相求姑娘见告黄河二霸是否死在郑嵩燕手中?」何湘君凝眸不答。

  丁洪钧老脸不由一红,道:「白阳图解宝钥与老朽关系甚大,方才吟诗楼上
狂风吹熄灯烛,郑嵩燕掌中之物乃姑娘取得,是以断言姑娘必知真情,故有此一
问。」

  何湘君眼皮微抬,目中两道神光如挟霜刃道:「丁老师目光居然如此锐利,
请问我在郑嵩燕掌中取走何物?」天杀星丁洪钧不过是凭空意断,何尝目击,料
不到姑娘有此一问,不禁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童彪突厉喝道:「丁堂主,空言无益,不给这贱婢一点颜色瞧瞧,不知我等
厉害。」

  话尚未落音,何湘君电闪欺身,右掌迅如电光石火拍出。叭的一声,童彪啊
哟出口,左颊挨了一下重的,齿血进出,直打得童彪虎眼冒金星,奇痛澈骨。

  童彪厉喝道:「贱婢找死。」双掌抡攻猛举,掌势仅及半途,潜力已自逼人
了。

  何湘君银铃娇笑一声,右掌一式飞絮拂云挥出。一击之中竟包含了无数神奇
变化,指劲掌影攻向童彪意想不到方位。童彪不禁一凛,疾退两步,双掌飞撤。
何湘君忽的翻腕一式懒龙舒爪向童彪右腕扣去,玄奥绝伦,去势如电。

  童彪只觉得何湘君武功高出自己太多了,不禁大惊,自己无可再避,右腕一
沉,刁起两指,出式玄鸟划沙硬接姑娘来招,指风锐啸划空,力可断碑裂石。这
时丁洪钧及童彪亦双双夹击而至,掌势刚猛辛辣,均是致命招式。

  丁洪钧暗道:「这贱婢随行四人为何一个未见,定是派遣外出,稍时返转加
入拼搏,自己三人处势更危。」心存速战速决之心,掌法愈使愈厉,掌风如雷。
何湘君目蕴怒,脸罩严霜,玉掌连挥快攻,招式之奇,武林罕睹。

  奚凤啸自言自语道:「何姑娘武学精奇绝伦,前所未见。」

  崔星五闻言大奇道:「你会武功?」

  奚凤啸摇首低声答道:「不会,但久住庞府武林世家,耳濡目染之下,自信
不致失眼。」

  原来奚风啸聪颖已极,过目不忘,庞府为武林世家,拼搏寻仇之事难免,他
藏在暗处旁观,年久日深,他脑中已记忆甚多惊人武学神髓,但苦于无法施展。
此刻,何湘君所施展的武功无不精妙绝伦,其间的变化委实玄奥,但都深映在脑
中紧记不忘。

  崔星五望了奚风啸一眼,取出一卷内功简要秘谱,笑笑道:「我看你定然深
爱习武,苦于难投明师而已,尤其方才何姑娘赐服一粒灵丹对练武大有裨益,这
册内功简要秘谱乃习武入门,你研读日后习武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奚风啸大喜
道谢,接过妥置怀中。

  忽听何湘君一声大叱,天杀手丁洪钧疾地飘开丈外,一手护着右胁,目吐凶
光道:「今日身受姑娘一掌之赐,他日青山不改必加倍偿还。」

  夺命双判亦跃出圈外狞声一笑,同着丁洪钧转身疾奔而去。何湘君目送着三
条即将远去消逝的身影,徐徐出声长叹,那叹息声侧人心弦,似冤抑难伸,摧肝
断肠,令人不由泪下沾襟。崔星五等人掠出,趋往何湘君之前,只见何湘君目中
满含泪水。

  奚凤啸暗暗诧异忖道:「怎么何姑娘哭了,难道她有什么伤心事?」情不自
禁问道:「姑娘为何落泪?」崔星五四人大吃一惊,面色大变,他们都知这话深
遭何湘君之怒,奚凤啸虽不死也要重伤。

  哪知大出他们预料之外,何湘君凄然一笑道:「人都有痛苦的一面,你不是
也有么?」奚风啸默然垂首。

  崔星五等人大诧道:「咱们姑娘竟改了喜怒无常,动辄杀人的性情,未尝不
是好事。」

  何湘君目注奚风啸道:「你不回去了么?」

  奚凤啸摇首道:「寄人篱下终非了局,此去拜祭先人芦墓后当另谋营生。」

  何湘君取出一锭十两纹银,笑道:「微薄之赠,可作小本营生,你去吧。」

  奚凤啸连连推辞道:「小的不敢接受姑娘重赐。」

  崔星五大喝道:「还不收下谢过姑娘,姑娘言出如山,决无收回之理。」

  奚凤啸不禁一怔,双手接过,连忙拜谢道:「凤啸日后若有寸进,定当结草
衔环。」抬首一瞧,何湘君及崔星五等人巳然身影俱杳,不由感触万千,怅然片
刻,踽踽走去,身形渐杳失在夜色苍茫中……

  他身形甫自消失,星光闪烁下突如风电射奔来三条身影,只听一声惊噫,三
人猛然顿住。来人正是南天三燕郑嵩燕、高俊保、庞镇寰三人。

  只听郑嵩燕道:「此处草木新断,不久之前有人在此激搏过。」蹲身凝视,
鼻中冷哼道:「尘土上印有纤纤足印,必是那吟诗楼所见之美绝人寰少女。」

  庞镇寰忽干咳一声道:「郑兄,小弟有话要言明。」

  郑嵩燕皱眉答道:「庞兄有话,小弟洗耳恭听。」

  庞镇寰望望高俊保一眼,道:「小弟两人万里而末,拜望郑兄,本应把晤欢
娱,快慰平生,无奈变生枝节,黄河二霸之死,小弟二人虽不欲卷入是非中而不
可得,就应同仇敌忾才是。」郑嵩燕面上一红,道:「理该如此,不然南天三燕
威名荡然无存。」

  庞镇寰道:「说得极是,但我等三人应推心置腹才是。」

  郑嵩燕怒道:「小弟还有什么藏私不让二位知道?」

  庞镇寰淡淡一笑道:「白阳图解宝钥郑兄未在二霸尸体中觅得么?」

  郑嵩燕心头怒火高涌,冷笑道:「二位兄台就在身旁,难道有目如盲么?」

  高俊保见他们二人有变脸动手之意,忙笑道:「此事真象如何,总有水落石
出之时,方才吟诗楼上风熄灯烛,郑兄被人夺取铁蝙蝠,可察觉谁人所为?」

  郑嵩燕冷笑道:「如非无天星夺命双判,必是那少女,除此并无他人。」他
长叹一声道:「老龙神上官相三日必来,小弟势孤力薄,明晨立即派遣庄丁邀约
友人相助,迟则不及。」

  蓦地——高俊保突发出一声闷哼,面色苍白如纸,汗珠豆大涌出,身形摇摇
欲倾。

  庞镇寰二人不禁大惊失色,凝目望去,只见高俊保右臂插着一支泛出蓝光寒
电长针。郑嵩燕一见此针,认出来历,目中射出骇悸光芒高声道:「龙影针。」

  远处突风中送来一个阴寒澈骨语声道:「不错,正是龙影针。」一具瘦长身
影,冉冉在草树郁密中踱了出来。月夜星光之下,只见是一瘦骨嶙峋,身穿黑色
长衫六旬开外老者,两腮外张,额骨高耸,钩鼻孤挺,鹰眼开阉之下射出一线慑
人寒芒,左肩挺插着一支不知名的外门兵刃。

  郑嵩燕身形退了半步,沉声问道:「尊驾可就是黄河水道雄主老龙神上官相
么?」

  老者阴阴一笑道:「不错。」

  郑嵩燕心神微凛道:「上官老师,你护身二霸又非我等所害,为何施展龙影
针猝袭高贤弟?」

  老龙神上官相目中凶光暴射,喉中发出扰人心魄的长笑道:「不管是否你等
南天三燕所害,最初目击者却是你们,你等三人岂可置身事外,非助老夫查出真
凶不可?」话声略顿,又冷笑道:「高俊保来西川途中曾杀死老夫手下,应得之
咎,何谓暗算。」

  高俊保此时已拔下龙影针,以自制灵药敷服,闻言大喝道:「上官相,你我
各以本身武功拼个高下再出狂言不迟。」

  老龙神哈哈大笑道:「你等三人,如不应允相助老夫,难脱重嫌呀,自有找
你等晦气之人,还用得着老夫出手么?如今西川已成是非漩涡,天下英雄纷至沓
来,南天三燕名头不过尔尔,不可自视过高。」

  话落两臂一抖,拔身三丈高下,一个悬空斜射电飞而去,身影转瞬俱杳。南
天三燕相顾黯然苦笑,跺足奔空离去。

  龙泉驿距成都之南二十里,纵横十字街衢市面并不很冷落,行人丛中现出一
个面目森冷中年人,朝东街首一家源远客栈走去。这人在客栈门前一顿身,冷峻
目光朝两面飞快望了一眼,一溜烟似地飞掠入门,直奔后院。后院是一列三间厢
房,雕花长窗,糊以宣纸,房外廊下扫得一尘不染,置有高架水仙朱兰盆景,沁
人清香阵阵袭入鼻中。廊下是一方麻石井及一堵高墙,显得十分幽静。

  那中年汉子疾趋入院走在门前,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屋内应了一个娇
甜语声道:「崔老师么?姑娘睡着啦,如非急事,请暂缓禀告姑娘。」

  崔星五皱眉道:「剑阁太极双环刘文杰已绝足江湖,如今又在成都出现,只
身单骑似向龙泉驿而来,此人再出江湖决非无因,只身前来龙泉驿更不单纯,莫
非他巳查明姑娘隐迹在此,是以崔某赶来祟明姑娘。」

  内屋忽然传出何湘君浯声道:「春梅,你与谁说话?」

  「是崔星五老师。」

  「唤他进来。」房门忽开一线,探出一个头梳双髻,眼珠灵活的青衣丫环,
低声道:「姑娘唤你进去,这两日姑娘似乎精神困倦,喜怒无常,崔老师,你得
当心点。」疾缩入内。

  崔星五沉声道:「知道了。」身形一侧,闪入门中,穿过正室,踏入内房。

  只见何湘君拥被侧身睡在榻上,道:「崔星五,你有急事禀明我么?」崔星
五垂手禀明太极双环刘文杰正赶来龙泉驿途中。

  何湘君神情似乎一惊,推被一跃下榻,道:「刘文杰外貌忠厚,其实内心奸
狡毒辣,与先父面和心违,他此来未必敢对我不利,但他乃卓负盛然武林前辈人
物,所到之处,引人注目。他身后必暗随武林妖邪,不可不防,崔星五,你传命
下去严密戒备。」崔星五垂手应诺转身疾奔出外。

  何湘君取出一面菱镜放在桌上,面对坐下,春梅走了过来,替何湘君梳理云
发。约莫一盏茶时分过去,何湘君盈盈起立,艳光照人,在帐钩上取下一柄形式
苍古斑剥绿鞘的长剑塞在被中,自己则正襟危坐于榻上。突然,只听得一阵急促
敲门响声,何湘君以目示意春梅前去开门。

  春梅镇静了一下心神,走在门首拔栓启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着团花纤锦
青缎长衫,貌相儒雅,五官停匀,面肤白晰,三绺长须的五旬开外的老者,春梅
睫毛霎了一霎,娇笑道:「刘老爷子怎知我家姑娘住在此处?」

  太极双环刘文杰微微一笑道:「一年不见,春梅出落得愈发标致了,你家姑
娘呢?」

  春梅面色一红,道:「刘老爷取笑,我家姑娘现在内室,容婢子察报。」

  刘文杰道:「不用了,老朽自去入见。」身形一迈,迳往内室走去。

  只见何湘君端坐榻上,见他入来盈盈起立福了一福,道:「刘叔父,恕侄女
孝服在身,不能全礼。」

  刘文杰目露悯恻之色道:「贤侄女,老朽自闻得令尊去世,痛失知己,彻夜
难以安眠,屈指算来已有一年了,武林传说令尊久病不起,但目下闻得贤侄女露
面西川,是以老朽感觉令尊死因并非如传言所说,特来寻觅贤侄女,以相助一臂
之力。」

  何湘君凄然一笑道:「刘叔父盛情心领,但侄女自身之事应自己了结,不敢
有劳叔父。」

  刘文杰,暗道:「好刁钻的丫头,恐怕由不得你了。」但他城府深沉,喜怒
不形如色,遂哈哈大笑道:「赤手屠龙何昆仑有女如此,足以自豪,死当瞑目,
好,老朽当成全贤侄女之志,不过老朽风闻贤侄女在郑嵩燕手中劫取一种暗器,
请借老朽一观。」

  何湘君忽绽出盛天百合般的笑容,道:「是致命黄河二霸毒辣暗器么?」

  刘文杰目中神光突然大盛,只认为是何湘君劫走,不敢不招承,笑道:「正
是。」

  何湘君忽格格娇笑道:「刘叔父你平日料事如神,怎么如今判断有差,试想
那发出暗器致死黄河二霸之人,亦必是在二霸身上劫走白阳图解宝钥之人……」

  刘文杰颔首道:「此言不错。」

  何湘君正色道:「侄女倘若在郑嵩燕手上取得暗器,必能从暗器身上找得线
索,怎会困居在此源远客栈中?」

  刘文杰闻言不禁呆住,忖道:「是呀,这话委实无懈可击,看来,老朽要从
南天三燕身上着手了。」忽地目露诧容道:「纵然武林传言谬误,贤侄女在此为
何一住就是四五日。」

  何湘君玉靥忽升起了红霞,垂首低声道:「生为女儿身,有些话不便明言相
告。」

  刘文杰恍然有悟,长长哦了一声,立起笑道:「老朽告辞了,贤侄女尚留在
此,明日再来探望。」话声方落,忽地面色一变,扬手投指向屋外虚空掷去。

  只听室外闷哼一声,刘文杰疾掠出门,只见廊下遗有数点血迹。

  刘文杰想了一下,身形一抖穿室飞去。何湘君见刘文杰已去,面上泛出一丝
淡淡笑容,忽感空气中有极微的异香送入鼻中,不禁神色一变,一把抓住春梅,
从被中取出长剑,掠入榻后复壁中。廊下窗前正紧贴着一个黑衣蒙面汉子,用一
支三寸长铜管缓缓吹入。

  蓦地又是一条黑影从房上疾泻落下,亦是黑衣蒙面人,那人低声道:「得手
了么?」

  「刘文杰老鬼方才离去,何姓贱婢定在房内。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一双蒙面人身形疾掠入房中,忽闻一声沉喝道:「狂徒,以下五门薰香闯入
闺阁,还不束手纳命。」崔星五等四人一闪而入,各跃占有利方位,横刃相待,
目光森沉注视一双蒙面人身上。这双蒙面人冷笑一声,夷然无惧,卓立如山。

  崔星五心内微惊道:「朋友是何来历?何故潜入房内?」语音甫落,又是一
条黑影迅疾无伦掠入房中,现在这个蒙面人是个手臂特长的瘦小老者,目中神光
慑人心魄。

  这老者身形方一沾地,右臂一探,迅疾如电向崔星五胸前抓去。崔星五同党
三人大喝一声,挥刃夹击蒙面老者,刀光电奔无俦。老者鼻中冷哼一声,右臂未
撤,晃拳一旋,身形微提,拳吐阴劲压下。三人只觉刀势被一股潜劲荡开,潜劲
趁隙如山压下,胸前一闷,心脉已绝,只狂嚎了半声,仰身横尸倒地。

  崔星五不禁大惊,只觉蒙面老叟功力神奇,已臻化境,就是姑娘在此,也未
必能幸免,不知姑娘见机逃去否,自己与他动手无异以卵击石。但他并不惧死,
只要何湘君见机逃去,虽死亦可暝目,双拳趁着老叟未转身之际,凝聚十二成真
力,势如奔雷劈向蒙面老叟后胸。

  那知老叟身形一斜迅疾如风转身,左手斜出,五指一抓将崔星五右臂扣了一
个正着,左手两指骈戟,向崔星五胸前三处重穴而去。出招辛辣,神奇莫测。

  崔星五闷哼一声,面色苍白如纸,额门上冒出一片豆大汗珠。蒙面老叟阴恻
恻笑道:「何姑娘现在何处?如不实话实说,你难禁受老夫阴手搜魂手法。」崔
星五只觉得浑身虫行蚁走,筋骨酥散,这滋味虽铁铸汉子难禁,不由横心破口大
骂。

  蒙面老者发出一声刺耳心悸冷笑,由怀中取出一把锋芒如电小刀,阴沉说:
「老夫要割下你的舌头。」随即示意一双蒙面人入内搜觅。

  内室突传出一声娇喝道:「且慢。」这少女面含严霜手持一柄寒气逼人的长
剑,身后紧随着一个青衣丫环。

  蒙面老者不禁目中一亮,暗道:「真乃是人间殊色。」

  何湘君道:「你为何杀害我手下?」

  老叟狞笑道:「这是他们自找死路,怨不得老朽心辣手黑。」

  何湘君冷冷笑道:「你是何来历?找我做什么?」

  老叟冷冷一笑道:「老朽的来历稍时姑娘自然会明白,但老朽有一个不情之
求。」

  何湘君目睹崔星五痛苦难禁,道:「你有什么话,先解开他的穴道再说。」
蒙面老叟望了崔星五一叟,右手遂如电火伸出,拍在崔星五章门穴上。

  崔星五被制的穴道一开,诸般苦痛立时消失道:「姑娘,你何不趁机逃走,
小的虽死亦不足惜。」

  老叟哈哈大笑道:「逃走,谈何容易,你虽然免去阴手搜魂之苦,但功力已
废,最好在旁安份守己点。」崔星五冷笑了声,暗中聚蓄真力,只觉真气逆滞,
胸前疼痛如割,不禁心胆一寒。

  只听何湘君道:「你有何求?快说。」

  老叟沉声道:「老朽请姑娘同行会晤一人,离此仅需半个时辰路程。」

  何湘君发出银铃悦耳娇笑道:「定要去么?倘姑娘不允前去呢?」

  老叟呵呵大笑,道:「姑娘恐不由自主,势难拒绝……」话声未了,何湘君
脸色一变,长剑疾振,飞虹掣电,寒星弥涌。一双蒙面匪徒猝不及防,剑锋透胸
而入,凄呼出口倒下,鲜血泉涌喷起尺许高。

  老叟不禁大怒,目中凶光暴射,厉喝道:「姑娘可是要动手么?」

  何湘君嫣然一笑道:「你杀死我手下三个人,我只杀掉你们两个,难道不公
平?」

  老叟怔得一怔,道:「姑娘你这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说着右掌一式西风卷
帘拍出。

  一击之中,竟含蕴着无穷神奇变化,掌势所及,人身三百六十穴道无不在他
那拳影指锋之下,玄奥绝伦。何湘君目睹蒙面老者武功绝伦,知今日之战凶多吉
少,不禁银牙紧咬,振腕三式疾出。这三式剑学均是各大门派不传之秘,长虹迅
疾卷出,朵朵金星后隐藏一溜寒芒削向老者手臂而去。

  但剑至中途,何湘君感觉遇上了一种阴柔韧劲将剑势荡得一荡,不禁心神微
震,剑势疾沉,反刺而出,力贯剑尖,嘶的一声,刺透阴韧掌劲,分波逐浪般猛
刺蒙面老者七坎死穴。老者突然哈哈大笑,身形一侧倏探左臂五指拂出。何湘君
只觉得右腰以上为一股阴寒气劲拂体而过,右臂一麻,长剑呛啷坠地,崔星五及
春梅不由自大惊失色。

  老者一声狂笑出口,道:「姑娘,现在由不得你倔强了。」五指箕张缓缓向
何湘君抓去。

  蓦地——窗外突传来一声冷笑,只见一物飞掷而入,急如奔弩,叭的一声大
响,墙板正钉着一杆三角小旗,上绣一条五爪赤龙。

  蒙面老叟见旗不禁心神一凛,迅疾撤臂向室外掠去,大喝道:「是上宫老鬼
么?」

  老者身形甫才消失门外,窗口突然跃入奚风啸,他一把抱住正要倒下的何湘
君,向崔星五,道:「快逃,将剑拾起。」崔星五不禁大诧,料不到奚凤啸竟身
负武功。但此时容不得他多想,只见奚凤啸抱着何湘君向内室奔去,春梅紧随身
后,忙拾起长剑向内室奔入。

  奚风啸面对着一堵板壁道:「快破开板壁。」崔星五武功虽失,但以剑破壁
尚不是甚难,一连三四剑,砍了一方缺口,鱼贯跃出,仰面是堵两尺高的土墙挡
住。奚凤啸走了过去,一脚踢倒土墙,抱着何湘君朝污秽的小巷中奔去,左弯右
拐,取径均是僻巷。

  崔星五与春梅暗暗诧奇奚凤啸对龙泉驿地形如此熟悉,只见奚风啸朝一片葱
笼郁翠高山奔去。奚凤啸步履如飞,越过十数重山岭后,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奚
凤啸向一处藤蔓纠结的暗林中行去,行了百数十丈左右,但见一座荒庵建在山凹
巾。庵前立着一个比丘老尼,一见奚风啸抱着姑娘奔来,忙道:「快将姑娘抱入
云房。」奚凤啸累得一头大汗,也不回答,直趋而入。

  云房中,亮着一盏明亮的油灯,何湘君躺在榻上,睁着剪水双眸凝望着奚凤
啸。一旁侍立着崔星五春梅,奚凤啸连连拭抹着满头汗水,道:「何姑娘洪福齐
天,徼幸脱除一步杀身大难。」

  崔星五道:「奚老弟,你怎知我等在源远客栈中。」

  奚凤啸道:「不敢相瞒,我原籍就是龙泉驿,庵主是我姑母,前日去驿街买
物,无意发现崔大叔走入源远客栈,何姑娘对我恩重如山,只恨无可图报,是以
每日在客栈外徘徊,今日午刻发现一个身着织绵青缎长衫老者进入客栈中……」

  何湘君道:「那是刘文杰。」

  奚凤啸亦不理会刘文杰是谁,接着道:「尾随着刘文杰身后却有不少江湖人
物,神色不善,彪悍凶猛,一望而知不是什么好路道,我却心有预感,他们必是
找何姑娘晦气而来,是以潜入客栈中。」

  崔星五,道:「你掠入室中,怎的未被老龙神上官相发现?」

  奚凤啸笑道:「那杆三角龙旗本是在下掷入将蒙面老贼惊走。」

  崔星五不胜惊诧道:「老弟哪来的老龙神信物?」

  奚凤啸道:「这就是吟诗楼上的那面,那晚离了崔大叔后,一时好奇,登上
吟诗楼头,只见三角旗尚留在柱上,见四方无人,立即拔下藏在身旁,奔向龙泉
驿。」何湘君忍不住娇笑出声,愁容暂舒。

  崔星五摇首叹息道:「真是匪夷所思,方才看老弟奔跑身法,似武功颇有根
基,怎么说不擅武功?」

  何湘君柳眉一蹙,道:「崔老师,你太傻了,我赠服一颗助长功力灵丹,你
赐他一册武功秘谱,他久住武林世家,平素耳濡目染甚多,短短数日之隔,他按
图索骥已扎好初步根基,非闭门造车,盲目摸索可比。」接着星目一红,长长叹
息一声,道:「事与愿违,为之奈何?」

  崔星五目露黯然之色,道:「小的武功已失,只有寻求故主一位知友下山求
助,小的明晨立即动身。」

  何湘君摇首凄然一笑,道:「远水难救近火,何况这位师伯与先父为细故反
目后,就萍踪无定,你往何处去找。」说时微微一顿,仰面沉思半晌,才徐徐出
声道:「我为蒙面老贼一掌拂闭十三处穴道,阴寒之劲已侵入内腑,如欲痊愈,
非需时三月,再须助你恢复武功,又需时半年,虽然我囊中尚有两粒灵丹,但需
觅得白阳图解后服下方可速成,不然大仇难报。」

  崔星五苦笑道:「就是姑娘恩赐灵丹,小的也不敢服用。」

  何湘君忽转眼注视在奚风啸的脸上,粉靥不由升起两朵红云,道:「在我未
愈前,只有恳托于你了。」

  奚风啸不禁一怔,答道:「在下武功尚未入门,岂可担当重任。」

  何湘君嫣然笑道:「不要紧,我教你。」随即示意崔星五春梅退出室外。

  待崔星五两人退出后,何湘君叹息道:「我不愿勉强你,但你得亲口说出愿
与不愿,我也好断了妄念啦。」玉靥上突泛起妩媚笑容,两道脉脉含情秋水眼神
凝注在奚凤啸的脸上。

  四五日来奚凤啸已复昔日蓬头跣足,面色腊黄的小厮,一股挺秀气质隐约显
出,他不知何湘君赐服的乃是武林中罕求珍药雪参丹功能易骨换胎,起死回生,
但知珍贵异常,所以起下图报之念,闻言忙答道:「凤啸承姑娘再生之德,如有
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恐人微力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何湘君笑道:「客栈一幕,惊走老贼,足见你才智过人,可托重任,从今晚
起,我每日以两个时辰教你武功心法,以你的博闻强记,禀赋之高,不难速成,
其造诣之高低,端视个人临敌经验及智慧,却非我所能预料。」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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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红颜相托 春意融融

  又是五六天过去——阳光熙和,春风如吟,龙泉驿外新柳枝嫩绿转浓,清新
悦耳。奚风啸在驿道上飘洒缓步向龙泉驿走去,数天来龙泉驿风云华集,黑白两
道群雄来往歇了,将这龙泉驿平添了不少繁荣。他穿了一袭半新旧淡白长衫,踱
向驿街上一家最大茶馆会宾楼。

  这时会宾茶楼已上了九成座,喧哗嘈杂,盈盈贯耳,奚凤啸择一空座坐下,
店伙随即送上茶点。面对紧邻奚风啸座头上正坐着两个武林人物,一个是面色红
润,浓眉大眼,狮鼻海口老者,颔下长着一副浓须,气度肃穆。

  另一个是年约四旬上下,玉面微须,身着一件白衣长衫,丰神俊逸的中年文
士,手掌莹洁如玉,他那右手竟多出一个小指,奚凤啸不禁注目了两眼。只听那
面色红润老者微嗰了声道:「数十年来平静己久的江湖又起轩然大波,芮弟弟,
你此来作何看法?」

  中年文士微笑道:「这场武林风波,必有玄虚,其中内情似乎大违常理,小
弟至今尚理解不透。」

  老者愕然答道:「内情竟如此复杂么?愚兄还看不出,老弟明辩慎思,心智
过人,料事如神,愚兄久所钦佩,能否见告一二?」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道:「其中存疑,不过是小弟个人想法,不足采信,姜兄
姑妄听之。」

  「最重要的是黄河二霸身内确否有白阳图解宝钥,据郑嵩燕坚称二霸他发现
之前已丧命在骑上,致命暗器为两只蝙蝠,如所言属实,白阳图解已为杀害二霸
之人取去,郑嵩燕从死者身上取下暗器未免多此一举。」

  姜姓老者笑道:「当时郑嵩燕不知有白阳图解之事?」

  中年文士星目一瞪,道:「就是他不知白阳图解,二霸之死与他风马牛不相
关,何必惹火烧身。」

  姜姓老者不禁一怔道:「芮老弟,你是说郑嵩燕早知内情,为主谋正凶。」

  中年文士点点头道:「小弟看法如此?」

  「那是说白阳图解宝钥在郑嵩燕手中了。」

  「未必,螳螂捕蝉在前,安知黄雀在后。」

  姜姓老者恍然大悟,抚须微笑道:「是极,是极,老弟一言,让愚兄茅塞顿
开。」

  中年文士又道:「当晚郑嵩燕在吟诗楼大张盛宴风熄灯妯,一双铁蝙蝠为人
劫走,本属移祸他人之举,劫走铁蝙蝠之人却未料到为他带来一场杀身大祸,郑
嵩燕此举委实太过毒绝。」

  姜姓老者道:「劫走铁蝙蝠的人可就是赤手屠龙何昆仑之女么?唉,何昆仑
乃一代怪杰,生性冷僻,落落寡合,相投知友在武林中寥寥无几,落得个死因不
明,其女又讳莫如深,拒人千里,愚兄纵欲略尽心力,亦无从着手。」

  中年文士神色黯然道:「小弟亦有同感,是以小弟欲查出何昆仑之女生死下
落,以全武林道义。」

  话声微微一顿道:「其次小弟总觉得老龙神来得太快了,上官相夙称阎王贴
子,凶狠狡辣,岂料强中还有强中手,竟胆敢假其赤龙令驱敌。」

  姜姓老者颔首道:「现在为老弟一语点破,愚兄巳恍然明白,老龙神如非与
郑嵩燕沆瀣一气,怎能来得如此快法,幸亏尚有强手,使之功亏一篑。」话声一
顿,又道:「芮老弟,龙泉驿之事已然告一段落,看来何昆仑之女已安然逃走,
你我是否须……」

  不待他说无,中年文士已接道:「当然你我还须为武林维护正义,白阳图解
万不能沦入妖邪手中,据小弟所知,白阳图解藏处有三,一为北城,一为雁荡,
另一为嘉兴南湖。你我正好结伴作大江南北之游,定能遇上何昆仑之女,暗中助
力如何?」

  姜姓老开眉笑道:「正合愚兄之意,风闻老龙神上官相及南天三燕已经分途
北,你我立即起程。」说着两人已立起,丢下银两,联袂走去。

  奚风啸目送两人身影消失后,暗道:「何姑娘托我与她寻获白阳图解宝钥,
我何不遵中年文士所说三处白阳图解藏处一行,或能发现宝钥为何人所得。」他
越想越对,遂盘算先往何处。

  他幼遭孤露,寄人篱下,养成逆来顺受,沉默持重个生,凡事不徐不缓,谋
定而动,总觉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不宜急求切,遂在茶楼中,一面进食一面
细心思忖。奚凤啸忽见驿街上一个年约二旬上下英气逼人的少年匆匆走入店内。

  这时茶楼内座无虚席,这少年一踏入店内靠近奚风啸桌沿一站,剑眉猛然上
剔,目光如电横扫四座一周后,面色突变得有点急躁,竟立在该处久久不移。奚
凤啸望了那少年一眼,抱拳笑道:「兄台不妨同席而坐,在下就要离去了。」

  那少年闻言转眼逊笑道:「尊驾盛意心领,不过……」说时,稍一沉吟,颔
首道:「坐坐也好,兄弟因事耽误,竟错过一个约会,其实也无何紧要。」

  奚凤啸哦了一声道:「原来兄台有约会在此,但不知尊友是谁?或许尚未到
来。」

  少年笑道:「一位是兄弟恩师姜兆南,另一位师叔芮宝麟。」

  奚凤啸不禁一惊道:「兄台恩师可是誉满武林之锦山逸叟么?另一位当是太
白棋圣,兄台尊姓大名可否赐告?」

  少年微笑道:「兄弟名叫周锦涛,尊驾亦请转告。」

  奚凤啸道:「不敢,在下奚凤啸,据在下所知,令师等已离去了。」

  周锦涛不禁一呆,道:「奚兄可知家师何去?」

  奚凤啸微微一笑道:「令师就坐在邻席,在下亦未留意,临去之际,只隐约
听得结伴作大江南北之游,藉资寻觅白阳图解。」

  周锦涛闻言黯然,有顷慨叹道:「兄弟一步之差,竟错过大好增长见识的机
会。」

  奚风啸诧道:「令师等离去才不久,未必不能赶上。」

  周锦涛摇首笑道:「家师脚程极快,又不知往何方而去,怎追得上他们。」

  奚凤啸黯然,有顷,缓缓立起,抱拳笑道:「与周兄把晤,如坐春风,竟是
一见投缘,本欲与周兄长相请益,无奈在下需北上燕京探望一位近亲……」

  周锦涛不待他说完,立接口笑道:「兄弟亦欲北上正心中发愁途中无伴,奚
兄倘不嫌弃,你我正好结伴同行。」

  奚凤啸大喜,立即允诺,两人同至街肆买了几身换洗衣服及两口趁手兵刃,
即时上道。途中非一日,那日薄暮,奚周两人已自赶至川鄂交界傍长江天险三峡
不远小镇集,投入一家客栈中。

  掌灯时分,两人倦极欲眠,倒在榻上朦胧睡去,忽听邻室起了嘤嘤啜泣声,
哀怨悱侧,令人心酸,另有一个苍老叹息声。周锦涛不禁翻身下榻,道:「这哭
声似有冤抑,兄弟非要问明不可。」随即击掌。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步履声,一个店伙推门探首而入,轻声道:「爷台有事吩
咐?」

  周锦涛道:「邻室哭声凄楚却是为何?」

  店伙面色一变,道:「爷台明晨还要上路,不管闲事为妙。」

  周锦涛剑眉一剔,伸手一把扣住店伙,喝道:「你说是不说?」

  店伙痛得满面发青,颤声说道:「事不关小店而起,爷台何不当面问明。」

  周锦涛想了也对,鼻中怒哼一声,放了店伙,一步跨出了门外,眼前人影一
晃,横掌踏步,沉声道:「就凭你这小辈也敢寻事生非么?」奚凤啸亦随着周锦
涛跨出房门,见状恐周锦涛不防遭害,疾伸两指由周锦涛胁下飞去,一式画龙点
睛朝大汉掌心戳去。

  大汉武功不弱,见指势如电,忙撤臂后跃七尺,目中凶不暴射,笑道:「你
们居然胆子不小,竟敢与孔大爷伸手为敌。」

  周锦涛大喝道:「朋友,你我素不相识,何故无端生非。」

  黑衣大汉冷冷一笑道:「你是明知故问。」说时一掌横断云山劈出一股如山
劲风,掌势未至,潜功已自逼入。周锦涛冷笑一声,右掌一弧严胸推出,掌力立
接,轰然巨震,两人一分疾合,抡掌互相进攻,兔起鹤落,激斗狂烈。

  奚凤啸知周锦涛为锦山逸叟与姜兆南入室弟子,武功极高,制胜大汉绰绰有
余,立即往邻室走去进入邻室,只见一个少女坐在床沿哭泣,榻上仰睡着一老叟
用白布裹札头面,只露出双睛,白布上溢出鲜红血迹。

  那少女哭得双眼如桃子,红肿异常,一见奚风啸入内,不禁目露惊骇之色,
跃身而起,横剑以待。

  奚凤啸忙道:「姑娘别怕,在下并非歹人,只问姑娘何事哭泣,需否在下相
助?」

  榻上老叟黯弱叹息道:「老朽途中因多管闲事,杀巫山绿林盗魁董弼手下三
人,但挡不住他们人多势众,老朽护着弱女冲出重围,落荒而逃,老朽亦身受重
伤,逃来此处,不料竟遭上本地恶霸孔虎他乃董弼爪牙,欲胁迫弱女为妾,立即
报与董弼,弱女为此痛哭。」

  奚风啸怒道:「在下之友正与孔虎拚斗,谅孔虎不难授首。」

  老者摇首苦笑道:「未必如老弟说得那么容易,孔虎已通知董弼,转眼即将
赶到,常言强龙不压地下蛇,何况董弼与老龙神上官相互通声气,声势浩大,老
弟德意可感……」

  忽闻门外喝叱声大作,强风啸耳,知匪徒援尹赶至。奚凤啸忙道:「姑娘请
栓上房门,在下驱敌后即来。」一跃而出,即见四个黑衣大汉与孔虎合击周锦涛
一人。

  周锦涛一口铁剑纵横如飞,寒光电奔,力拒五匪仅可自保。奚风啸未与人动
手过,心内不免有凛栗之感,从肩上撤出长剑一式分水刺犀挥去,刺向一名匪徒
胸后。剑在中途,店外忽闪进一人,身法逾电,冷笑一声,右掌劈出一股强风。

  那人手法迅快奇奥,一掌劈出立即翻腕变式金豹露爪,五指向奚凤啸胸前攫
去,指风锐啸,势如雷奔。奚凤啸临敌经验奇乏,本应毙在那人掌下,幸他脑中
所记武学博杂奇诡,忙身形一躺,横身左臂迅如电光石火探出,五指一曲一弹挥
向那人右脚期门大穴。此为武当镇山绝招手挥飞鸿,玄奥莫测,竟被奚凤啸危慌
之际施展露出。

  那人惊噫一声,撤招飘后五尺,沉声道:「你是武当门人。」

  奚风啸闷声不答,踏步欺身,左掌以少林达摩掌法攻出一式五岳朝元,右掌
铁剑挥出一式昆仑镇山剑法三环套月。一掌一剑均是震惊武林绝学,但在奚凤啸
手中使出竟走了样,满不是那一回事。那人嘿嘿出声冷笑道:「原来你这小辈不
知在何处偷学了几手招式,非驴非马,在董某面前混充字号,罪无可恕,还不束
手待缚。」说着双掌抡,掌影如山攻出。势若雷霆掣击,强风如潮。

  奚风啸紧凝心神,将记忆自己偷学各门各派奇招绝学,右剑左掌绵绵攻出,
先还有点走样,可是愈来愈精练老到,竟是摩拟神似。那人正是巫峡剧盗董弼,
见奚凤啸武功愈来愈辛辣精奥,所出招式包括各大门派绝招,竟是愈战愈惊,不
禁大喝道:「住手。」

  奚凤啸撤招退出三步,道:「你有何话说?」

  董弼厉声道:「你是何人入室弟子?」忽闻店门外起了一阵清朗大笑,笑声
裂石穿云,入耳震鸣,其余诸匪亦即上手不攻,董弼神色大变。

  只听一个苍老语声道:「你这巫山绿林瓢把子今晚阴沟翻船,连一个武林后
辈都不是敌手,还厚颜无耻问他身后大人则甚?」

  话声中一条人影缓缓走入门来,只见是一貌像儒雅,年在五旬开外老者。

  董弼一见此人,不禁心神大凛,退了一步,目露骇容问道:「阁下莫非就是
名震武林,太极双环刘大侠么?」

  老者淡淡一笑道:「难得你还认得老朽,老朽正是刘文杰。」

  董弼闻听此人与自己的所料无异,神色大变,忙抱拳一拱,笑道:「今晚之
事,冲着刘大侠面上就算揭过。」立即群匪夺门而出,鼠遁而去。

  奚凤啸一听来人是刘文杰,不禁一怔,忆起何湘君嘱咐自己之言:「江湖险
恶,人心浇薄,很多外号貌良善,内藏奸诈之徒,不宜谬托知己推心置腹,稍一
不慎,如陷泥淖,不可自拔,肇致身败名裂,太极双环刘文杰,口蜜腹剑,日后
道上必须留神一下……」

  太极双环刘文杰目注周锦涛微笑道:「老朽在外旁观已久,老弟武功身法极
似绵山旧友姜兆南,莫非老弟就是他的衣钵高徒么?」

  周锦涛赧然答道:「家师正是姜兆南,晚辈资质鲁钝,所得者不过十一。」

  刘文杰抚须,呵呵笑道:「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日创途无量,令师尚在绵山
否?」

  周锦涛躬身答道:「家师与芮宝麟师叔于日前下山同作大江南北之游。」

  刘文杰闻言双眉微皱,神色故作安详,微笑道:「令师也静极思动了。」

  他神色微异却被奚风啸瞧在眼中,暗道:「何姑娘说他是武林枭雄,草莽谲
才,看来似一点不错。」

  只见刘文杰目光转落在自己脸上,道:「老弟的确是武林奇才,五师自通之
学折凑得天衣无缝,老巧自愧不如。」

  奚凤啸惶恐答道:「老前辈谬奖。」

  刘文杰深深打量了奚凤啸一眼,微笑道:「老朽不明老弟从何处习来甚多绝
招,几乎包括武林各大门派不传之秘?」

  奚风啸答道:「晚辈家贫每日深山打柴,三月前偶遇一老人重伤奄奄一息,
是晚辈背他返回家中,老人感晚辈之德,传晚辈武功入门心法及以竹筷比划扫,
命晚辈紧记,五日后终因重伤不治,撒手西归。」

  刘文杰见奚凤啸答话真挚,不似有假,此老人必是武林名宿,迟疑了一下,
道:「老弟问了他姓名来历么?」

  奚凤啸凄然答道:「他老人家说,黄土葬身,与草木同腐,此身已化为乌有
了,姓名又有何用。」

  刘文杰长长叹息一声道:「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奇此身,江湖生涯,
终无是处,老弟如今何往。」

  奚凤啸答道:「晚辈前往燕京,投靠一位经营药材叔辈。」

  「令叔药行在何处?」

  「彰仪门,牛街北口外紧邻大森茶叶铺就是。」

  刘文杰欲言又止,露出踌躇之色,随即微笑道:「遇见的两位老弟,人中麟
凤,诚为生平一快,奈老朽前途还有要事待办,无暇把晤畅叙,前途有缘定再相
见。」话落身形一晃顿杳。

  周锦涛摇首慨叹一声道:「奚贤弟,你未瞧出刘老前辈对你大有垂青之意,
后来不知为何心意改变,常听家师说起太极双环武学神奇,才华卓绝,堪为当代
宗师,有幸能得他指点两手,终生受用不尽。」言下不胜惋惜。

  奚凤啸淡淡一笑道:「小弟一生孤耿,缘至则来,无缘则去,希冀苛求,总
无是处,何况武功一道,循序渐进为止。」

  周锦涛不禁心底油然泛起一股崇敬之意,道:「贤弟虽然临敌经验不丰,但
武功深得真传,他日成就当不在太极双环之下。」

  奚凤啸道:「周兄夸奖。」略略一顿又道:「邻室老武师头面重伤,不知周
兄身旁有否治伤灵药?」周锦涛立即转身迈至邻室门首,曲指敲门。只听门栓一
落,呀然开启,周锦涛迈步进入房中,奚凤啸却缓缓踱出店外而去。

  凉月疏星,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吠,在此夜静似水之际,不胜凄凉。一条
狭窄的青石短街静荡荡略无人迹,居民早就入眠,奚凤啸衣袂瑟瑟踯躅在青石板
上。他感触甚多,思绪万千,一幕幕往事映入眼帘,只觉有生以来仅遇上两个好
人,首为龙老爷子,但恶疾缠身,呻吟在榻,与其子人品心性截然相反,老境弥
哀,令人悯侧。

  其次为何湘君,她那绝世风华,天香国色,一颦一嗔,无不引人神迷魂驰。
但奚凤啸并无半点邪念,总觉何湘君为他平生知已,人生得一知已,虽死何憾,
感恩载德,誓当图报。他脑海中困扰着几个问题,无法得到解答。

  赤手屠龙何昆仑为当代卓负盛誉之大侠,死因不明,连其女何湘君亦讳莫如
深,似有顾忌畏于吐露,不言而知遭仇家毒手所害,其仇家更系势焰炙手可热,
当代高手。由此推知何湘君极欲获有前辈奇人所遗旷绝古今之白阳图解不可,据
以练成方能达成复仇之愿。

  忽听身后传来周锦涛一声朗笑道:「贤弟何感慨之深?」奚凤啸不禁一怔,
转面望去,只见周锦涛含笑在望着他,在周锦涛身后紧随着头裹白布之老武师及
娟秀动人的少女。

  周锦涛又道:「陶老英雄父女急于赶至襄阳鹿角堡拜弟张晓澜处,特来向贤
弟道谢并辞行。」

  奚凤啸长长哦了一声,道:「老英雄何必如此多礼,拯危扶困,患难同济,
本我辈份所应为,愧不敢当,祝贤父女一路顺风,诸多保重。」

  老者方欲答话,周锦涛巳自接道:「陶老英雄说此处是非之所,宜早离去为
上,难保董弼不卷土重来,劝你我同行,愚兄深觉有理,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说时目光偷窥了少女一眼。少女脉脉含情,秋波一瞥,缘缘低下螓首去,羞赧不
胜。

  奚凤啸不知就理,朗笑道:「小弟唯周兄马首是胆,周兄已将行囊取来,分
明去意已定,未免多此一问。」

  周锦涛面色一红哈哈大笑道:「贤弟真是快人快语,既然如此,咱们就走就
走。」四人一行,瞬眼杳失于夜色苍茫中。

  鹿角堡位于白河东岸,居民干户,人烟稠密,堡主百臂神叉张晓澜,深得人
望,家财巨万,急公好义,挥金如土,鄂北武林提起张晓澜之名,无一不敬仰三
分。但鹿角堡今日情形大异寻常,堡门紧闭,刁斗森严,堡墙上寒光隐现,如临
大敌!

  鹿角堡正门通往汉水北岸官道上一条宽敞砂砾道路,足有十里之遥,夹道槐
柳成荫,桃杏争艳,往昔道上车马行人,肩挑负贩络绎不绝,可是如今道上却寥
无人迹,点尘不扬,仅周锦涛四人满腹惊疑向堡前行走。

  蓦地——堡墙上射出一支响箭,锐啸穿空飞坠在四人之前,接着传来一声大
喝道:「来者何人?」

  「烦劳通禀堡主,就说当年金兰旧友陶庆奎率女璇珠前来拜望。」

  堡墙上传下语声道:「四位稍待,容候通禀。」

  陶庆奎转向周奚二人道:「老朽推测堡中谅是遇上剧变,不然,绝不会如此
戒备森严。」周锦啸默然无语。

  陶庆奎途中多日来,发现奚凤啸风骨嶙峋,沉默寡言,气质异于寻常,个属
趋于僻静孤耿,不禁暗暗为奚凤啸担忧。他老于江湖,阅人何止千万,深知此类
性情之人易走极端,他日成就如非领袖群伦一代大侠,即为独断独行盖世枭雄,
常藉言君子处身之道,当逆来顺受,不改初志。奚凤啸微微一笑,低声言谢。

  这时陶庆奎见奚凤啸默然无语,道:「奚少侠,你认为老朽看法如何?」

  奚凤啸道:「在下初涉江湖,见闻浅陋,不敢妄作臆料,老英雄所见谅错不
了。」

  陶庆奎闻言暗皱眉头,忖道:「这位年轻人怎么如此难说话?」周锦涛也觉
奚凤啸愈来愈疏远自己,但他不以为奇,认为奚凤啸如此是有意让自己与陶璇珠
亲近,不过他暗中惊奇奚凤啸丰神气度与龙泉驿所见迥异。

  忽地,堡门隆隆开放,泼刺刺冲出九匹快马,八个捧刀大汉护着一个须眉斑
白的龙眉虎目,气宇壮穆的老者。陶庆奎迎上前去,一抱拳笑道:「二十载光刚
随水去,不觉两须白霜,贤弟还记得我这不成才的兄弟么?」

  百臂神叉张晓澜离鞍下骑,目注陶庆奎略一怔神后,即道:「大哥,言谈不
便,入堡去再说。」挽着陶庆奎左臂迈步如飞而去。

  一个捧刀大汉跃下鞍来,躬身向陶璇珠周锦涛奚凤啸三人笑道:「敝堡主失
礼之处,海涵是幸,片刻自明,毋庸在下赘言,三位请。」一跃上鞍。

  一霎那间蹄声得得护着三人入堡,陶庆奎被张晓澜挽着入得堡门,只觉堡中
静得出奇,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径无行人,一片死寂,说道:「贤弟,你如此戒
备是对付何人。」

  张晓澜沉声道:「老龙神上官相。」

  陶庆奎闻言不禁心神一震,道:「怎么贤弟竟与老龙神结下怨隙。」

  张晓澜苦笑一声道:「事虽不为小弟而起,但小弟不能置身事外。」陶庆奎
只觉张晓澜话内有话,隐隐有着莫大苦衷,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委实惊疑。

  大厅落坐,张晓澜目光落在陶璇珠身上道:「这就是贤侄女么?清丽脱俗,
不知找了婆家没有?」陶璇珠红霞泛靥,娇羞不胜,倏地垂下螓首。

  陶庆奎喝道:「还不叩见叔父。」

  陶璇珠盈盈拜了下去,口称:「张叔父。」张晓澜哈哈大笑,连称不敢。

  陶庆奎叹息一声道:「这孩子伶俐孝顺,十七岁了,未许婆家,为兄只此一
女,江湖风险,所以不让她真正习武,伹珠儿一直磨着愚兄。」

  张晓澜唉了一声道:「大哥固执成性,到老末改,小弟看侄女资质上乘,不
习武岂非糟蹋了一块良材美质?」接着目中炯然神光落在周锦涛奚凤啸两人的身
上,深深打量了两眼,道:「这两位少侠可是大哥的高徒么?」

  陶庆奎忙为两人引见,尹指着周锦涛笑道:「这位是绵山逸叟姜大侠的衣钵
传人周锦涛少侠,愚兄如非得二位少侠之助差点血染黄沙,埋骨荒郊了。」

  张晓澜惊喜道:「老朽与姜大侠神交已久,惜缘悭一面,令师可好?」

  周锦涛抱歉一揖道:「家师托庇甚安。」

  陶庆奎又引起奚凤啸道:「这位奚凤啸少侠,虽未投入任何武林宗师门墙,
却奇才异禀,无师自通,他日前途未可限量。」

  张晓澜暗道:「我这大哥性情生平轻不许人,谅因年迈变得随和一点,无师
自通之学,再好也强不到那里去。」遂淡淡一笑向奚凤啸道:「幸会。」奚凤啸
自幼受尽冷淡鄙视,安之若素,仅微微一笑,目光移在壁间悬挂山水条幅。

  陶庆奎察觉,张晓澜似乎对奚凤啸之举大不以为然,却碍难出口,道:「贤
弟何事与上官相结怨?请道其详。」

  蓦闻响箭破空锐啸之声入耳,只见一个捧刀大汉疾奔而入,道:「禀堡主,
西墙外三条人影侵入堡内,身法迅快,拦截不及,来人似向五行楼掠去。」百臂
神叉张晓澜神色猛变,振臂穿出厅外,陶庆奎等人急急随出。

  越过四五重屋面,只见一层高楼矗立在一片土坪中,坪上广植松柏,楼高三
层,形式叠塔,俱为石块巨木砌筑而成,门为铁铸,严局紧闭着,静荡荡地瞧不
出一丝异状,但楼下横着二具黑衣大汉尸体,颅裂额碎,血流满面,死状惨不忍
睹。张晓澜怒容满面,却现出踌躇为难之色。

  陶庆奎诧道:「贤弟这却是为何?」

  「看来匪徒知难而退了,楼内现住有一位武林异人,如非老龙神亲来,侵入
楼中无异送死,何况小弟未获准登楼亦难妄入……」正说之间,东面突升起一道
告急旗花,冲霄奔空,散出漫天蓝焰,隐隐随风传来惨呼喝叱之声。

  张晓澜目中泛出杀机,大喝道:「东面告警,咱们赶去救援。」

  诸人如飞奔去,仅留下奚凤啸一人,默默忖思道:「楼内住有武林异人,为
何不现身解救堡中危难。」只觉张澜之言大有可疑,遂决意一探究竟,身形疾隐
于松柏丛中。

  片刻,忽见三条人影疾掠在楼外一顿,现出三个面目阴冷的老叟,其中一人
天生左脸紫斑老者持有一柄秋水澄碧,寒气逼人的长剑。一望而知那剑是斩金断
玉,吹毫立断的稀世宝刃。三老互望了一眼,拔身登楼,身法轻灵绝伦。

  奚凤啸是初生犊儿不畏虎,身形一晃接纵拔上,紧贴着一根引木圆柱后,探
眼外觑。阴阳老者鼻中冷哼出声,手中长剑一动,寒光电闪刺入墙石中。稀世宝
刃,切石若腐,眨眼被切一丈方许圆口子,阴阳脸老者右腿一登,被切石墙缓缓
向内倒去。

  阴阳老者身法逾电,趁隙揉身而入,托着倒坍墙轻轻顿下悄无声息。另两老
叟先后亦掠入观内,只见内面一切陈设俱无,只四壁及承尘板上满绘太极八卦图
形。图形错综零乱,大小不一,五颜六色,令人目乱神眩。阴阳老者冷电如刃的
眼神扫视了一瞥,突发出刺耳语声道:「大师兄,小弟不远千迢迢奔来,难道忍
心不见,未免太冷酷无情了。」声如狼嚎,入耳神悸欲飞。

  半晌并无回声,阴阳老者杀机毕露,面色阴沉骇人,森冷厉声道:「大师兄
拒人千里,当知小弟毛包脾气,怒火冲动,立毁此楼。」

  须臾,只听一个苍老语声道:「邹老三么?这座五行楼也是你能毁得了么?
送了性命未免不值,愚兄这些年来,心如止水,立下誓言不问武林是非恩怨,寄
语上官相无须枉费心机,速速退出楼外为上。」语声传来的方向似由四面八方而
来,话音极微,但清晰入耳。

  阴阳老者面色惊疑,目中凶光暴射,佯作笑道:「大师兄,你就让我邹老三
见上一面,畅叙离情,也好回见二师兄覆命,不然上官相的性情你是知道的。」

  只听一声冷笑道:「同门之谊,手足之情,早就恩断义绝,你怕上官相,就
不惧老夫么?」

  阴阳老者凶光闪烁,扫视四顾,似欲捕捉语音传自何处,一面答道:「大师
兄,你如此绝情,小弟奉命行事,身不由主,要得罪了。」

  左邻一个老者忽出声惊呼道:「邹老弟,你瞧。」只见四壁除了八卦图形原
样不动外,太极图形均电旋飞转,愈转愈快,嗡嗡之声大作。

  阴阳老者面色大变,喝道:「二位赶紧运功护体。」声犹未了,图形中突射
出一篷飞针,猬集向三人射去。阴阳老者早有防备,长剑疾舞,抡出一片寒光剑
影,其他两老者皆武功绝伦之辈,运足掌力交互劈出,将袭来飞针震开。

  但飞针喷射多且久,两老者运掌不免失误,立被飞针射中腿腰,不由大骇,
只觉一麻,身形落地。

  阴阳老者大喝一声,剑势展开,寒光如轮,罡力潮涌四奔,将飞针悉数震飞
堕地。半晌,喷出飞针突然停止,太极图形亦稳住不动。

  阴阳老者剑势收住,低声问道:「二位怎么样了?」

  两老者已服下解毒之药,用小刀剜去飞针伤处的肤肉,扯下长衫一幅紧紧札
住,一跃而起,冷笑道:「死不了,但此仇必报。」

  阴阳老者道:「两位必可如愿,但凶危仍多,不可懈怠。」

  只听一声极轻微语声道:「邹傀,你还未死吗?」

  阴阳老者发出震天狂笑道:「区区毒针怎能死得了小弟,大师兄你太小觑小
弟了。」长剑一动,寒光电压奔,点向一具太极图去。

  哪知剑尖一点实,竟触动机括,一片轰轰响声顿起,四壁图形竟脱墙激飞打
出,力逾万钧。邹槐大惊,长剑展开,寒飚飘飞,叮叮起了一片金铁交击之声。
但那太极图却末被剑磕落,与剑身一撞,即急旋飞开,劲势更猛。

  另两老者手忙脚乱,施展劈空掌力急挥向太极图形,呼啸如雷,掌沉力猛。
壁上太极图竟如连珠喷飞而出,绵无穷尽。邹傀暗暗心惊道:「二师兄上官相常
说大师兄胸罗珠玑,武学浩博,诡谋智计,神鬼莫测,尤以行兵布阵,五行奇门
之学更是冠绝当代,无怪深遭上官相之嫉,如他不死上官相决难安枕……」

  邹槐深知今日吉凶参半,暗暗叹息道:「看来此楼消息布置甚多,愈深入愈
必凶险,上官相说得一点不错,严嘱切不可心慈手软,动念同门手足之情,你不
杀他,他必杀你,特借我湛卢剑及另一霸道暗器,万一势危时毁去此楼。」忖念
之际,蓦闻另两者同声发出凄厉惨嚎,双双倒地毙命。

  原来同行两老者连连施展劈空掌力,真元损耗极巨,难免后力不继,为邹槐
长剑震开太极图形击中,那太极图为精钢所铸,缘薄如刃,飞旋之势又劲,竟深
嵌入肋骨内,切破肝腑,喷血气绝。邹槐见状不禁大惊,剑式猛变,展开一套武
林罕见精奥奇招,快慢不一,变化极巧,剑罡潜力逼得太极图形半途荡飞开去。

  藏身楼外的奚凤啸目不转瞬,将这套精奥剑法记忆脑中,并潜心参悟其中神
妙变化。邹傀一面运剑,一面默忖破解之法,倏地猛触灵机,心中一动,剑化长
虹劈向承尘下的一根径尺主梁。咔喳一声,巨梁应刃切成两断,顿时止住太极图
飞涌之势,寂静如死。

  邹槐凶睛疾转,脑中毒念纷生,半晌才发出桀桀怪笑道:「大师兄,想是小
弟寿限未至,与死无缘,为之奈何?」

  只听得一声叹息声传来道:「这大出老夫意料之外,谅你手中必持有一口稀
世宝刃,不然也断不了主梁机关。」

  邹槐得意狂笑道:「不错,上官师兄神算无异,借与小弟一口春秋神物湛卢
剑。」

  「这样说来,老夫更不愿与你相见了。」

  邹槐诧道:「为什么?」

  「上官相不惜巧取豪夺,得来湛卢剑,可见处心积虑欲取老夫项上人头。」

  「这话委实不错。」邹槐答道:「但凡事均有一个退步,倘大师兄应允与小
弟同行,则又当别论。」

  「邹槐,你认为老夫是否能应允?」

  邹傀狂笑道:「情势所逼,身不由主,大师兄别以为五行奇门可阻止小弟,
其实小弟来前与二师兄经过一番慎密策划……」

  「不要说了,上官相霸才雄略,算无遗策,老夫万不能及,不过他对老夫用
尽心机,到头来依然是付之东流,一场梦魇罢了。」

  话音略略一顿,又道:「你我二人,俱是一师所传,虽然禀赋各异,所得亦
略有不同,五行奇门之学当然难不住你,但仅凭你一人难使我就范,也许溅血三
步,横尸七尺就是你。」

  邹槐一面倾听,一面忖思大师兄藏身何处,话音一落,凶睛乱转,冷笑道:
「小弟犹忘情了一事,上官师兄尚赠我一粒玄阴雷珠,他说逼不得巳时,请小弟
施展出手。」

  只听一声凄凉叹息传来,道:「老夫岂是畏死偷生之辈?上官相如此倒行逆
施,日后恐将死无葬身之地。」

  邹槐道:「大师兄虽不惜死,岂不念及鹿角堡上万生灵?」寂静无声,默不
作答,大概这位潜隐在五发内之武林怪杰正忧心如焚,进退维谷,盘算着如何应
付。

  约莫一盏茶时分过去,只听语声传来道:「邹傀,你真欲与老夫相见么?这
也不难,但你将后悔莫及。」

  邹槐哈哈狂笑道:「小弟行事出手,向无后悔,大师兄你太多虑了。」

  突然,南向墙壁无声无息竟显露出一重门户,内面漆黑如墨,传出宏亮语声
道:「邹槐,既然有所凭恃,老大就要瞧瞧你的胆智,是否敢进来。」

  邹槐不禁冷笑道:「有何不敢,大师兄,小弟不是进来了吗?」长剑一晃,
昂然踏入门中,藉着剑身寒光打量门内情景,只见是一道通往地底螺旋石阶,每
级石阶陡拔峻高,必须谨慎一级一级的跃下,似通向地腹。

  此际,邹傀由不得心底冒上一股奇寒,忖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
如箭在弦,不得不发,缓缓跃身而下,心神惴惴提防辣毒埋伏。殊不知一条轻灵
迅捷的人影在邹槐当心凝神,心无旁鹜之际尾随而下。约莫一顿饭光景,邹槐安
然踏实地底,但却满面汗水淋漓,一颗跳跃的心脏,几乎夺腔而出。

  迎面望去,只见一间宽敞石室,一个霜发银须满面皱纹的老叟端坐于地,—
袭灰布长衫将膝腿全遮盖住,炯炯眼神逼注在邹槐脸上。紧抵着老叟身后是一座
石制丹炉,炉门喷出淡淡青烟,清香扑鼻。邹槐收敛一下心神,湛卢剑回鞘,抱
拳一揖道:「大师兄,你我一别,弹指不觉十载,唉,光阴似水易逝,大师兄老
了,小弟也是霜斑两鬓。」

  老叟端坐不动,冷冷答道:「你我早恩断义绝,何必多此一礼?」

  邹傀面露愠色道:「大师兄,这就是你不对了,无论如何,小弟远来不易,
师兄宁可稳坐不动,岂是待客之道。」

  老叟面色一寒,目中神光电射,沉声道:「你别在老夫面前玩弄花招,分明
在试探老夫双腿复愈否?」

  邹槐微微一笑道:「大师兄料事如神,委实猜得不错,上官师兄悔恨昔年一
时之忿致铸成大错,午夜梦回,悔疚难安,常与小弟淡起大师兄,总觉愧对罪惩
难赎,是以决意访觅大师兄的下落,护接返山,助大师兄两腿复元如初。」

  老叟冷笑道:「别假惺惺作态了,上官相枭獍其性,那有愧悔之心,老夫如
在生一日,上官相就一日不得安心,你奉命而来,志在杀我,花言巧语作甚?」

  邹槐唉了一声道:「大师兄等小弟说完再说不迟,诚如大师兄所言,大师兄
才华均在上官师兄之上,避居在此,无异成了上官师兄强仇大敌,倘大师兄回心
转意,你我三人戮力同心,武林霸业垂手可成。」

  老叟冷哼一声道:「纵然你舌粲莲花,也难使老夫动心。」

  邹槐面色森厉,阴侧侧笑道:「大师兄如此绝情,恕小弟动手相迫了。」

  老叟哈哈大笑道:「最多你我两人同归于尽,可惜你也中了上官相借刀杀人
之计,犹执迷不悟。」

  邹槐闻言只觉心神一震,面色微变,冷笑道:「挑拨离间之词少说为妙。」
反臂撤出湛卢剑,青霞一抹,寒气森森。老叟目中突射出两道寒芒沉凝在湛卢剑
上,面色变得紧张起来。

  邹槐阴阴一笑,道:「禀与大师兄知道,小弟与上官师兄偶获奇缘,习成天
飚三手剑法,大师兄素称腹笥渊博,当知这三手剑法是昔年武林剑尊瀛海客不传
之秘……」

  老叟沉声道:「我却不信你能参悟其中神体精奥,天飚剑法虽只三式,但其
中变化万千。」

  邹槐微微一笑,剑尖微弧疾振,身形稍提,由左往右转挥一剑,洒出无不是
寒星,随着一抹青虹,郁勃涌袭老叟胸前七坎死穴。剑罡锐啸刺耳,劲风如潮奔
腾,威势之强,无与伦比。

  老叟认出是天飚剑招首招天河星移,心中一惊,忖道:「料不到他们两人居
然习成天飚三式,日后恐武林将是血风腥雨,惨遭浩劫了。」心念之间,右掌平
胸缓缓推出。

  只见那一抹青虹,飞涌寒星,距老叟身前一尺之距被无形墙壁阻住。蓦地,
邹槐一声大喝出口,身形飘忽如风,湛卢剑疾振,幻出千百青虹纵横电掣,一室
寒星飞转郁涌,风雷之声不绝于耳,袭击老叟而去。只见老叟面前无形墙壁顿时
缩退五寸,老叟脸上由红转为苍白,渐渐沁出豆大汗珠顺颊淌下。

  须臾,老叟喉间发出一声低喝之音,右臂疾伸,那凌厉的剑势暴退两尺。邹
槐一张鸳鸯脸变得紫胀如肝,身形转走如飞,剑式连变,招招如闪电奔雷掣击。

  突然邹隗一声暴喝出口道:「大师兄休怪小弟心辣手黑了。」身形疾捷飘上
屋顶,手中湛卢剑脱手掣出,一道眩目青虹飞袭老叟头顶百会穴。

  这一手驳剑虚引乃剑法中绝顶功夫,凌空下击,力逾千钧。邹槐心料老叟两
腿瘫软,闪避不能,必逃不出这迅辣奇奥一招之下。就在这危机一发间,老叟突
然身形半仰,两臂扬袖望空迎击。一声裂帛响音中,青虹猛然倒飞而回,邹槐身
形尚在凌空甫下坠,见状不惊不骇,五指疾然回抓。

  只听邹槐闷嚎出口,身形轰隆跌下地来,五指虽侥幸抓住湛卢剑,但指缝肤
裂血涌如注,腕骨为反震之力脱臼,脏腑内伤甚重,不禁喷出一口血箭。

  老叟两支袖管俱被剑芒割去,露出两支瘦骨支离臂膀,腕肘臂上划破了数处
寸许裂口,殷红血液涔溢出,濡染了半幅长衫,喘息频频出声,叹息一声:「邹
愧,你三手剑法未尽得神奥,驭剑虚引之术仅五分火候,下苦功夫潜心再练习—
载,届时前来杀老夫易如折枝反掌,不费吹灰之力,可惜仍来早了一年。」

  邹隗倚壁而立,左手掏出一粒鹅卵大小黑珠,面露狞恶之色道:「小弟将这
粒玄阴雷珠放置于地,大约一柱香时分后即爆裂引炸,鹿角堡鸡犬不留,趁此—
柱香时分小弟可从容离开此堡,只恨不能眼见大师兄临死之前情景。」这一番话
刻毒阴损无比,邹魄自知身负内伤甚重,无力杀他,怨毒在胸,不异造此滔天大
孽。

  老叟面色镇静如恒,淡淡一笑道:「老朽就不信你能生离此处。」

  邹槐闻言,不禁心神猛凛,以为老叟暗中掣动机关,封住自己去路,暗道:
「这老鬼心狠手辣,比自己犹有过之,不可不防。」起念退出室外查明有无出路
后,再作处置。心念一罢,身形缓缓倒退,戒备老叟乘隙一击。

  他那身形堪堪将欲退出室外之际,忽从身后伸来一支手臂,迅疾无伦将他左
掌中玄阴雷珠一把夺去。邹槐不禁惊得魂飞胆落,只觉后胸如中铁锤猛击,闷嚎
出口,身形挡得冲了前去。老叟倏地右臂一抬,五指疾如电光石火抓住邹槐腕脉
要穴,翻腕一拧,中指点在期门穴上。

  邹槐惨笑一声,身形栽倒在地。老叟满面冷汗爆出如珠,苍白如纸,身形摇
摇欲倾。一条身影电闪掠前,正是那奚凤啸,一手抄起湛卢剑,另一掌心疾按在
老叟后胸命门穴上。只见老叟脸上慢慢渐泛血色,冷汗已出,目中露出不胜惊愕
光芒。

  蓦听一声娇笑传来道:「邹三哥,得手了么?怎还不将老鬼擒出?」声音极
其好听,一口吴侬软语。

  室外掠进一条惊鸿人影,身形尚未落定,惊噫出声,显出黑衣紧身,丝绢札
额,年在三旬开外的少妇。这少妇并不美,满脸大麻子。却皮肤洁白,一双灵活
眸子烟视媚行,胴体丰满。她目睹邹槐倒在地上,本来眼中逼射出两道冷电,如
挟霜刃,但一见奚凤啸竟瓠犀半露,眸中媚波流转,银铃娇笑道:「哟,邹三弟
是你所制么?看不出你有如此高的武功。」

  奚凤啸道:「姑娘,你看错人啦,在下也是上官……」

  麻面少妇道:「你必是本门属下么?怎么我却未见过你,速取了老鬼性命决
定,迟恐不及。」

  奚凤啸正色道:「临来之际严命务必生擒,恕在下不敢违忤。」

  「那还不挟在胁下,与我同回。」

  「老贼心脉衰竭,如不助他打通穴道,半途中必会死去,在下之罪则粉身莫
赎。」

  少妇发出荡笑道:「小兄弟别傻,回去覆命凡事有我,带着一个大人万难同
行。」

  奚凤啸目露怯容道:「在下不敢。」

  少妇笑道:「你不敢,还是由我出手吧。」肩头长剑疾挟出鞘,伸腕一挥,
寒光电奔,迳刺老叟胸前七坎死穴。

  奚凤啸剑眉猛剔,右手湛卢剑式疾出,青虹暴射寒星飞涌,神奥凌厉无俦。
叮的一声,少妇长剑齐中为湛卢剑削断,寒星一点飞入麻面少妇胸口。少妇惨叫
一声,仰身倒地,胸口血涌如注,已是香消玉殒了。老叟叹息一声道:「最难风
雨故人来。」语声凄凉,令人心酸。

  奚凤啸闻言不禁一怔,诧道:「老前辈,你说什么?」

  老叟道:「少侠不是老朽故人何昆仑的高徒么?」

  奚凤啸不禁一怔,道:「老前辈何从推测晚辈是何昆仑大侠门下?」

  老叟微微叹息一声道:「少侠方才为老朽疗伤武功那是何昆仑独门心法,你
如非他弟子,岂可得此真传。」

  奚凤啸摇首微笑道:「老前辈,晚辈是得何大侠之女指点,而并非何大侠亲
传,何况……」

  老叟黯然接道:「老朽已知何大侠亡故,而且死得不明不白,唉,此事关系
整个武林,不致水落石出之间,无法明言。」说此目泛深意,望了奚凤啸一眼,
又道:「少侠方才致死贱婢的一剑,分明是邹槐天飚三式的一招天河星移,神似
已极,且更精奥,莫非……」底下的话欲言又止,似又碍难于出口。

  奚凤啸道:「不瞒老前辈,是晚辈在室外暗窥邹槐施展,默记脑中依样画葫
芦使出。」

  老叟惊愕嗟叹,道:「怪道何昆仑父女性情高傲无名,轻不许人,尤以其女
更甚,她自幼即心性强傲,虽十年不见,想必如今还是一样,怎会对少侠独垂青
睐,难怪,难怪。」

  接着朗声大笑道:「老朽梅六,与上官相邹槐同为一师所传,心性差异各走
极端,上官相阴满心险,深忌老朽一日在世,他即无法放手肆为,茶毒武林,为
此趁老朽不防时,猝施毒手点残老朽两腿,但老朽武功仍在。他欲杀死老朽已是
不及,仅凭双掌拚搏了将近半夜,上官相知难得逞,幸幸离去,十年来上官相无
时无刻不侦访老朽的生死下落,正如孙权之言,阁下不死,孤心难安。」

  说此,梅六两目中泛出伤感神采,道:「老朽建此五行楼,本欲将上官相诱
来致死于此,怎奈一番心血尽付流水……」

  奚凤啸道:「邹槐丧命,老前辈岂能说心血白费。」

  梅六苦笑道:「邹槐受上官相利用,至死不悟,无非是一蠢材而已,论起枭
雄机智,邹槐与上官相一比,不啻霄壤之别。」说着略略一顿,又道:「老朽不
愿鹿角堡上万生灵惨遭非命,即将离开此堡。」

  奚凤啸道:「老前辈何去?」

  梅六微微一笑道:「老朽已不作双腿复愈妄念,除非觅得白阳图解,方能有
望,少侠奇才异质,他日成就必在老朽之上,是以恳托一件事,老朽愿以毕生所
学以作交换。」

  奚凤啸道:「老前辈所命固不敢辞,晚辈岂能作非分之望。」

  梅六哈哈大笑道:「投桃报李,始问心无愧,时刻无多,少侠就在老朽对面
坐下……」

  鹿角堡强敌入侵,多由东西二面窜入,似留下该两处缺口,西向无人阻截,
堡主张晓澜率众往东。堡墙内排弩连空,防范严密,匪徒形踪飘忽,啸声此起彼
落,但却无法瞥见匪徒身影,堡丁尸体垒垒如丘。周锦涛道:「匪徒似为夸敌之
计。」

  张晓澜额首道:「这个老朽知道,西门乃死门,匪徒侵入必死,他们目的不
在老朽,而在五行楼中一位武林异人一再严命无论情势如何,不得妄入楼内,连
老朽亦不例外,眼下赶来无非尽量减少无辜伤亡。」

  话音方落,蓦闻一声阴沉如冰冷笑传来道:「张晓澜,你也难免一死,你那
犬子巳遭老朽所擒。」一条身影似扶着一人由数丈外腾空拔起,向堡墙外疾落。

  张堡主不由大惊,大喝道:「尊驾无耻卑鄙已极,还不放下。」双肩一振,
穿空扑追了过去,周锦涛等人纷纷腾空疾随赶下。

  张晓澜晚年得子,方仅七龄,珍爱如璧,如今为匪徒窃去,那还不痛心疾首
呀,怒极欲疯。只见那条人影身法迅快绝伦,一转眼间,已远在二十余丈外。张
晓澜等人急急赶去,追出约五里外,到得一片垒垒荒坟岗上,只见那条黑影向一
座巨坟前落下,厉喝道:「站住,如若妄入一步,老朽就一拳击死你的爱子。」
一声哀叫出自幼童口中,接着骇极痛哭。

  张晓澜怒道:「稚子何辜,尊驾要挟张某目的何在?」率众止步。

  但见这条黑影转过身子,现出刀疤满面,狰狞凶恶的老者,目光如炬,哈哈
大笑道:「堡主别怕,兄弟保证令郎身体发肤丝毫无损,不过要等上官令主派往
贵堡五行楼之人安然返转,才可放回。」

  张晓澜闻言心神大震道:「五行楼凶险异常,连张某也不敢妄自闯入,尊驾
明知难以安然退出其居心何在?五行楼上官令主了若指掌,遣往之人武功卓绝,
定能来去自如,只望堡主不予追击就是,别无他求。」

  张晓澜摇首道:「楼内住的武林前辈身负武学,旷代卓绝,尊驾未免看得太
轻松了点。」

  老者冷笑道:「残废双腿,有何能为?上官令主料事如神,百无失一,这点
堡主请放心。」

  张晓澜道:「万一与尊驾所料有误呢?」

  此言一出,刀疤满脸老者不由呆住,一时之间难以置答,半晌才答道:「堡
主只传令下去,不得阻拦,其余之事无需堡主烦虑。」

  张晓澜略一沉吟,暗叹了一口气,回面向随来一个熏衣捧刀大汉道:「回去
传告,五行楼内逃出之人准予放行,不得阻截。」大汉回身急急奔去。

  周锦涛低声道:「仅他一人在此,我等还有下手机会,堡主请以话骂他,使
之疏神戒备,容在下蹑至其后,猝然施袭救出令郎,如何?」

  张晓澜摇首苦笑道:「老朽料其不止一人,四外必有埋伏,恐画虎不成反类
犬。」周锦涛知他心忧爱子安危,犯险行事,反误了他爱子性命,遂默然无语。

  微风啸林,白杨叶枝瑟瑟摇晃,刮起新坟上尘土飞扬弥空。墓坟内充满着一
片肃杀气氛,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却似漫长如年。张晓澜心内焦急如焚,思忖
甚多相救爱子之策,都觉投鼠忌器,难以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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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名为大侠 实为小人

  周锦涛等人也思潮起伏,傍徨无策。

  屹立在巨坟中满脸刀疤者面色阴睛不定,目中泛出惊疑之容,暗道:「邹槐
等人为何尚不见返转,莫非遭了梅六老鬼毒手么?他携有湛卢剑及玄阴雷珠,临
行之际,又经上官令主指点五行奇门之术,此行算无遗策,万难出有差错。」张
晓澜爱子似为点了睡穴昏睡过去,并无号哭哀泣之声,但张晓澜急得热锅上蚂蚁
般,团团旋转。

  陶尖奎只垂首默然忖思,忽抬面道:「贤弟,五行楼内武林异人是谁?」

  张晓澜微微叹息一声道:「老龙神上官相师兄天涯散人梅六,梅六被上官相
暗害,被残双腿,避居此地,至今未复,不知如何却被上官侦出,梅六于小弟有
救命之恩,小弟死不足惜,但愿不波及无辜。」

  天空厚厚的彤云将沉山夕阳蔽去,归鸟噪林,四垂暮霭,远近似被一重轻烟
笼罩。

  陶庆奎得悉梗概后,摇首道:「如此更不能迟疑,梅六万无容上官相手下生
还之理,延挨一分无异增重令郎一分死亡危机。」周锦涛身形疾晃,倒跃而出。

  刀疤满脸老者忽目中凶光逼射,暴喝道:「站住。」

  周锦涛倏地沉身,转面冷笑道:「在下又非鹿角堡之人,不愿插身这段是非
也不行么?」

  老者厉声道:「你我之间虽无恩怨可言,但不准离开。」

  周锦涛放声大笑道:「如果去五行楼的尊驾同党一去不回啦?」

  老者阴恻侧答道:「鹿角堡上万生灵悉以相抵,连你也不例外。」

  「尊驾大言不惭。」周锦涛长笑入云道:「既出狂言,何不与在下放手一拚
呢。」说时肩头长剑疾撤,两臂一抖,穿空跃起,飞鹰攫兔一扑之势,就是七八
丈开外,仅距巨坟四丈五六。

  一座荒坟后突冒出一个手持雁翅流金铛大汉,趁着周锦涛双足犹未站实时,
一式横扫千军挟着锐啸劲风卷攻而出。周锦涛不愧是绵山逸叟姜兆南衣钵传人,
一身武功不同凡响,脚尖沾地一点又起,拔出一丈五六高下,那流金铛擦鞋底扫
空。

  一声长笑出自周锦涛口中,凌空一翻,头下足上,长剑一招挟山超海全力砍
下,力逾千钧。大汉为势所迫,不敢硬接,身形身侧跃退。

  周锦涛电泻落地,倏忽之间已抢攻三招,招招狠辣至极,玄诡出人意外。

  大汉只感封架不易,连连倒退,手中空有兵刃,竟自施展不开,一旁又有匪
徒扑出,刀光电奔向周锦涛攻去。

  陶庆奎此时已是挥刀追向巨坟之前,立时掠出一双面目阴沉的匪徒夹击。一
双匪徒各持外门兵刃展开快速无伦的毒招,将陶庆奎迫退一丈开外。立在坟地面
的刀疤老者冷笑道:「张堡主,休怪老朽心辣手黑。」

  张晓澜闻言不由大惊,忙高声道:「大哥周兄请速退回。」陶庆奎周锦涛虽
然闻声,却为匪抢攻一时间不能收手,不禁大感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