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rst89

作者：白善离
字数：40,686 字


　　上篇

　　世界树决战一个月后，诺斯板块临时基地内。

　　饱受战火摧残的土地终于迎来了和平，在帮助这个板块上的碎星人解决了内
部危机后，探索队得到一段难得的清闲时光。协助碎星人战后重建，加深外交关
系，遵循着指令的小队各自行动起来，基地内外都是一派忙碌有序的景象。而此
时此刻，身居核心的人物却躺在床上享受悠闲的午后时光。

　　意识回归身体时，总队长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的是医务室的天花板。原来是
睡着了吗？看了一眼智能眼镜上的时间，又痛苦地闭上了眼。

　　（完了……已经这个时间了……）

　　本打算午睡片刻，结果完全睡过了头，下午的训练鸽掉了，自己的副官普罗
米修斯肯定在满世界寻找自己。该怎么应付呢……

　　（话说回来，为什么右手这么沉重……该不会……）

　　实际上闻到那特别的芳香，总队长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经常在温室里照顾
花花草草，身上带着淡淡芬芳的人只有一位。黑发白衣的美人——旋律，此刻正
睡在自己身边，发出可爱的小呼噜声。尽管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同伴，但这么
近距离接触旋律也还是第一次，近的连她的吐息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好香……）

　　带着体温的热乎雌香飘进鼻翼，不由得让人注意起她。少女娇小的身形承载
了完全不合规的胸部，那份柔软此刻正紧紧夹住自己的右臂，隔着一层白丝布料
真切地感受着这份沉重。挺着这么大一对胸部战斗真的很辛苦吧？总队长努力分
散注意力以免自己产生不干净的想法，在脑中设想了各种脱身的可能性，均被一
一否决。想要不吵醒旋律脱身是不可能的，然而旋律本来就体质差，最近训练也
辛苦，打扰她休息实在于心不忍。但是，为什么她会睡在自己旁边呢？

　　「不要……唔……」

　　少女忽然眉头紧皱，神情痛苦，额上渗出点点汗珠，似是在梦里承受着什么
惊吓。几乎是下意识地，总队长伸出手轻抚她的脸颊，轻声安抚道：

　　「别怕，旋律，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呼……」

　　仿佛真的得到了安慰，梦中的旋律表情逐渐舒缓，慢慢恢复了安稳的睡颜。
旋律究竟经历过怎样难以想象的创伤呢？总队长有些心疼地抚着她的秀发。总是
微笑着面对同伴，为大家治愈伤口，从未展示出自己脆弱的一面。那么，谁来治
愈她呢……

　　（旋律……）

　　……

　　过了半晌，被副队长逮到的总队长头顶两块巨大的原矿，笔直地立在基地门
前站岗。基地外人来人往，既有自己的队员也有异邦的碎星人，还有碎星人的警
备队女武神从门前经过。她们都用一种看异物的眼光盯着自己。

　　还有从刚开始就在基地对面喝茶，有说有笑的两位队员，荧和卡提那。她们
一定是被派来监督自己的……至少卡提那是，她随身的那个小无人机一直悬停在
自己面前，大概明天，不，今晚自己的糗态就会传遍整个基地吧。

　　「总队长……」

　　只有她的声音却那样空灵清澈，完全无法忽视。旋律来到身边，关切地注视
着自己。总队长努力保持着头顶的平衡，向她挤出一个微笑。

　　「下午好，嗯，可能也不太好。什么事，旋律？」

　　「明明是我们一起受罚，我却免于受罚，我实在是良心难安……」

　　「我没事的，放心。」总队长说：「你身子弱，这种惩罚受不得，我一个人
顶上就好。」

　　旋律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到总队长坚定的神情，她也不再争辩，默默用毛巾
为她擦去了汗水。

　　「今晚十二点请到医务室来，我会在那等你。」

　　她轻轻留下一句，随后踩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总队长查看了一下语音记录
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晚上？旋律邀请自己，在深夜的基地要做什么……胡思乱想中的她突然睁大
了眼，因为卡提那不知何时一脸坏笑地出现在跟前，手里还拿着无人机在播放录
音：

　　「十二点请到医务室来……」

　　「停，停！卡提那，别放那个！」

　　「哎呀，录下了奇怪的东西呢。」卡提那眨眨眼，说：「把这个录音交给副
队长的话，她会有多生气呢？」

　　「我知道，我批准了！你之前申请的假期我同意了！」

　　卡提那满意地点点头，不过仍然没有放开无人机的意思。

　　「嗯～谢谢总队长——我还要荧酱陪我一起逛街，给她也放个假吧～」

　　「可……你们两个是主力成员，都休假的话探索活动会无法继续的。」

　　一旁的荧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拉着总队长的手故作娇声地说：「求求你啦，
总队长，人家也想休假嘛～」

　　「不要跟卡提那学，你们两个真是……」总队长皱着眉咬紧嘴唇思考了一会
儿，终于还是松了口。

　　「给你们两个三天假期，今天的事必须全忘掉，录音也要销毁。」

　　「好耶～总队长最好了～」

　　……

　　十一点五十五分。

　　旋律最后看了一眼时间，默默将头埋进双腿间。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做
出那种轻浮的举动，还害得总队长受罚，现在还期望着她能来关注自己……

　　（我真傻……）

　　只要自己一个人就好了，不需要有其他人。总队长只是个偶然，不会再发生
这种事了。她拍拍脸颊准备起身回宿舍休息。今天的事全部忘掉就好，不能再消
沉下去，明天还有新的任务，还是新的一天，还是新的旋律……

　　「哇！」「呀！」

　　突然推门而入的二人都吃了一惊，差点撞个满怀。总队长伸手揽住即将摔倒
的旋律，关切道：「抱歉，进来得有点急，我没迟到吧？」

　　「没，没有……」

　　心跳的飞快，越是靠近总队长越有这种感觉。旋律呆望着抱住她的总队长，
紧张得一动不敢动。发现这样的姿势不妥，总队长顺势带她坐到床边，解释说：

　　「不好意思，今晚的公务有些忙，不然一定会提前些来。让你久等了，旋律。」

　　旋律低眉顺眼，小声说：「我还以为总队长生我的气了……」

　　「哪有，不会的，只是小事。」总队长一边应付着寒暄一边观察她。今晚的
旋律似乎不太一样，显得心事重重。聊的也只是一些日常话题，似乎是在犹豫着
什么。

　　「旋律。」

　　「嗯……」

　　「有任何烦恼的事都我说吧，我会帮你解决的。」

　　「……什么都可以，吗？」

　　「只要是咱力所能及之内，一定会帮你，你可是我重要的队员啊。」

　　「队员……嗯。」

　　望着总队长的眼睛，旋律犹豫了好一会，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口。

　　「总队长，我有一个请求。」

　　「旋律这样认真，我可没办法拒绝呢，说说看吧。」

　　旋律点点头，从床下的一个金属手提箱中取出一个头盔状的装置。总队长端
详着这个东西的外形，感到眼熟却又记不起来。

　　「这是什么？」

　　「这是核心同调装置的实验型，是最早制造的一批原型设备。」

　　核心同调……总队长想起了虫洞小队进行类似合体的战术，若有所思地问：
「你说的同调是指女王蜂她们进行的那种战术，两名队员进行合体提升力量的作
战方式吗？」

　　「正是那样。」旋律为头盔接好了线路，一点点调试着：「用这个装备的话
应该可以做到初步的同调。总队长，可以请你戴上它吗？」

　　「等等，这个……」总队长一时有些迟疑：「旋律，你的意思是，要和我进
行同调……吗？」

　　「不完全是。」旋律解释道：「这只是第一代的试制品，虫洞小队使用的已
经是第五代实战型了，自然做不到她们那样完美的程度。我借来这个装备，是希
望总队长你……能理解我。」

　　「理解……」

　　这个词的含义似乎格外沉重，旋律此时的表情异常认真，从未见过这个柔弱
女孩这样坚决的样子。

　　「戴上它，总队长的意识可以暂时进入我的身体，我希望总队长能这样陪我
散散步……好吗？」

　　情况看来有些复杂，光是听旋律解说就能意识到有多不可靠。而且不明白旋
律这样做的意义，唯一肯定的是事情不仅仅只有散步这么简单。

　　「旋律，私自使用同调设备是触犯军法的……」

　　「拜托了，总队长……如果总队长不帮我的话，没人能够理解我了……」

　　也许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打动了自己，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想要帮助旋
律的心情最终占了上风。总队长点点头，接过头盔正欲戴上，又被旋律拉住，她
的表情似乎很难受，欲言又止，好像又不希望总队长参与进来，这种矛盾的心情
让总队长愈发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回握住她的手：「放心，既然答应了，即使
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而且，我也想理解旋律的心情，我想帮助你。请开始
吧。」

　　「……是。」

　　戴上头盔，仰卧在床上，旋律也戴好了相同的设备坐在床边。最后一次安全
性检查，二人的手紧紧相握，在一阵强烈的电磁波后，总队长的意识被推入了一
片白光，随后沉入了黑暗……

　　……

　　片刻之间，意识就回归了躯体。总队长有些吃惊地注视着床上的自己，这种
视角很容易让人误判为自己的死亡，花了一点时间她才理解了现状。

　　（「旋律，成功了吗？我现在是在旋律身体里吗？」）

　　「是的，非常成功。总队长的意识现在转移到我的身体了。」旋律也感到不
可思议，反复张握着拳头，能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意志在控制着身体。

　　「总队长也可以控制我的身体吗？」

　　（「可以做到……不过那样太失礼了。」）

　　「没关系哦，如果是总队长，我不介意的。」

　　这就是核心同调的感觉吗？旋律尝试着起身走路，意外地走得有些艰难。另
一个意识总会无意地干扰自己的控制，两个人想要完美操纵一个身体确实很困难，
更遑论像女王蜂那样发挥超越两个人的战力去战斗了。

　　「总队长，感觉还好吗？」

　　（「旋律，我在，感觉有点怪……还好吧。」）

　　「请保持和我的交流，我很担心你的安全。毕竟我们不是虫洞小队的成员，
身体相性没有那么高，会发生什么状况我也不敢确定。」

　　（「别担心我，比起那个，还是开始正题吧。旋律想要跟我同调，不只是散
散步这么简单吧，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会配合你的。」）

　　「……不需要你做些什么，真的只是希望总队长能陪我散散步。」

　　（「唔，感觉有点奇怪，旋律……」）

　　在出口站定，旋律迟迟没有开门，总队长察觉到了她内心的波澜，直接了当
地告诉她：

　　（「不要犹豫，旋律，我说过的吧，我想理解你的心情，我想帮助你，和你
一起渡过难关。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谢谢。」

　　得到了鼓励，旋律稍微振作了些，回应道：「总队长，接下来的路程不会很
轻松，请准备好。」

　　……

　　（「旋律……这里是……」）

　　「这里是，诺斯板块，我们的主基地。」

　　旋律若无其事地走在染血的走廊里，周围遍地可见尸体和碎肉，她却熟视无
睹，窗外红月高悬，为地板铺上一层赤色的帷幕。如散步般走过地狱般的长廊。
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她早已习以为常，但身体却仍然出现了反胃的状况。

　　「总队长，还好吗？」

　　（「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别担心，这里就是我们熟悉的基地，一切都没有变化。」

　　旋律低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烂肉。总队长忍受着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勉
强辨认出衣服碎片上的标志。

　　（「这是，第一次探索队……标志。」）

　　旋律没有答话，总队长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在这种环境下不害怕
是不可能的，但旋律却在闭上眼努力集中精神，少顷，总队长惊讶地发现手中的
肉块忽然不见了，白丝手套也是干干净净，丝毫没有弄脏的痕迹。

　　（「……这些都是幻象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内心在激烈地抵抗，颤抖，害怕，想要逃离这地狱般的场景，总队长感受到
了旋律内心激烈的波澜，然而她却竭力保持冷静，直面着这些噩梦般的场景。

　　（「呜，头好痛，旋律，这是怎么回事？」）

　　「请别担心，只是一点……旧伤。」旋律用手按着后脑有些凹陷的一部分，
稍微缓解了一下头痛。

　　「我们去别的地方吧，总队长，去见见其他人。」

　　带着模棱两可的态度，旋律穿过猩红的走廊，来到了训练馆，或者说屠宰场
比较合适。这里的情形同样糟糕，隔着护墙可以看到场馆内有一个怪物正在挥舞
着武器，不断地砸烂场地中的人体。一块碎肉飞溅出来粘到旋律的脸上，她轻轻
叹气把它丢到了一边，挥手招呼着：

　　「晚上好，阿尔卑斯队长。」

　　场地里的怪物似乎听到了她的招呼，拖着沾血的大锤不断靠近。心跳加速，
呼吸困难，面对这种狰狞得只剩人形的怪物任何人都无法保持冷静。旋律感觉到
了体内她的恐惧和不安，小声安慰着：

　　「总队长，不要被迷惑了，她是阿尔卑斯队长，请集中精神。」

　　怪物在旋律身前停下了，发出了清晰的人声，那是熟识的阿尔卑斯的声音：

　　「晚上好，旋律队员，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关于战斗中的治疗，有些事想和队长确认一下……」

　　在旋律和对方攀谈时，总队长不得不直视这个散发出腐烂和死亡气息的生物，
不断告诫着自己，它是阿尔卑斯，最信赖的伙伴。努力屏除杂念，集中精神，和
恐惧对抗，怪物的身形逐渐模糊，扭曲，最后在眼前变成了自己熟悉的战友，一
分队队长阿尔卑斯。

　　（「真是离奇……」）

　　「你的脸色很不好，旋律队员，你应该注意休息。」

　　「是，感谢指导，旋律受益匪浅，也请队长注意休息。」

　　离开了训练馆，旋律一下瘫坐在地上，如释重负地喘着气。即使明知是幻觉，
心里负担也不是一般的大。而且体内的另一个灵魂似乎也不轻松，旋律抚着胸口
询问：「总队长，没事吧？」

　　（「我不知道……让我安静一下。」）

　　总队长也是有些混乱，旋律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和迷茫。自己熟识的人和怪物
形象混在一起，产生错乱也很正常。这段时间总队长一直没有说话，旋律也不想
在附近恶心的环境久留，径直来到了生物研究区的温室。大灯点亮，沁人心脾的
草木香气洗净了心肺。穿梭在一株株绿植之间，旋律找到了温室一角的一个小花
园。这里植物并非研究所用，而是全凭它们主人的兴趣栽种培养，而细心栽培呵
护它们的主人自然就是旋律了。

　　「总队长，这里是我的花园，应该能让你放松一下。这些是我从地球带来的
种子，相信要不了多久，在这碎星上也能开满我们故乡的花朵。」

　　借着旋律的视角，总队长也感受到了手中这些绿植的生命力。除去杂草，修
剪枝叶，在她的巧手打理下变得生机盎然。自己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只能默默
思考着其他事。刚才的一幕幕景象那样触目惊心，旋律却能在其中和平常一样处
事平淡自如，完全不像是第一次，难道说……

　　「是的。」旋律剪下一片枝叶，若无其事地回答：「我眼中的世界就是如此。
从我接受治疗苏醒，直到现在，一直如此。」

　　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旋律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坐下，深呼吸为总队长减轻负担。
手上也还继续着除草的工作。呼吸有些急促，心跳异常清晰，总队长回忆着日常
和旋律相处的点点滴滴。喜欢独处，只爱花草，身体柔弱，面对他人会紧张，这
些情形通过旋律的眼睛确认一次就能理解，并非是她想，而是她只能如此。这个
世界在她眼里扭曲崩坏，而她平时就是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残酷环境中生活，战斗，
承受着常人千百倍的压力……

　　「请别那样夸大。」旋律平静地剪好最后一株枝叶，长出了一口气，淡淡地
说：「我已经习惯了。」

　　（「旋律……我们回医务室，有些话想当面对你说。」）

　　「好的。」

　　（「还有……暂时把身体交给我，可以吗。」）

　　「当然，请小心。」

　　转眼间旋律就交付了身体主导权，选择安静地观看。总队长控制的旋律走得
有些奇怪，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身高步伐都要慢慢适应。不过毕竟平时训练有素，
她很快适应了新的身体，朝着医务室返程。

　　路程并不长，路线也再熟悉不过，可是每一步走得都异常艰难。比起来时的
走廊变得更加恶臭，两侧还生长出了不明的软组织，即使知道是幻象，踩在上面
的恶心触感却是实打实的。总队长曾以为自己已经见过最血腥的战场，最残酷的
战斗。然而在旋律每天都要经历的梦魇面前还是脆弱得如同新兵一般，不住地跪
在地上干呕。眩晕感越来越强了，耳边响起了杂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招魂音。
身体在发抖，那杂音越来越强，无数冤魂的嚎叫一点点想要把意识拖入深渊中。
有些招架不住，询问着体内的另一人：

　　「旋律，你在吗？」

　　（……）

　　「旋律？你还好吗？」

　　（……）

　　无人回应，无人应答。意识到这里只剩自己一人的总队长全身一阵恶寒，无
力地跪在地上，双手抱胸不住地发抖。这就是旋律的日常，在比战场更残酷的地
方生活，孤身一人同过去的梦魇战斗。没人能明白她的艰辛，没人能理解她的痛
苦，这就是旋律真正的内心……

　　「理解……理解旋律……」

　　脑中忽然想起出发前旋律所说的�